高陽今年的夏糧收獲不咋樣。
原因很多。
其一是去年的水災導致土壤質量下降,影響收成。
其二是缺乏充足的農具、耕牛。
其三是會種小麥的人少,驟然改種冬小麥,問題多多。
這不是穿越者輕飄飄一句“教”就能完成的。
誰來教?
他教得怎麼樣?
需要多少人教?有沒有這麼多人來教?
他說的話彆人聽得懂、願意聽嗎?
高陽人抵觸怎麼辦?
對小麥的印象不好,不願意種怎麼辦?
教的人不用心,學的人太笨怎麼辦?
太多問題了,注定隻能是一鍋夾生飯,一切都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
而夏糧收成低,本來還有一個補救辦法,那就是六月種雜糧,這個很多人都會,不太需要教,無奈被大水毀了。
所以,高陽百姓今年明明收獲了一季糧食,卻很難活到年底,更彆說明年青黃不接時怎麼辦了。故去年剛剛安頓下來的人,又蠢蠢欲動,想要帶著僅有的糧食,或下河南乞討,或東奔幽州乃至慕容鮮卑。
“總算把他們摁住了。”
八月下旬之後,雨水漸少,到九月初時,終於停歇了下來,邵勳暗鬆一口氣,然後帶著高陽百姓播種第二季冬小麥——今年應該會比去年好一些……吧?
毛邦換了一身粗布麻服,腿上滿是泥濘。
師徒二人站在滱水邊,看著夕陽下仍在勞作的百姓。
忙完秋播後,他們還會種一些蕪菁。無需花多大力氣,隨緣種就是了。
冬天餓極了的時候,摘一點出來吃,或許能救命。
高陽四縣還剩七千多戶、三萬口人,一家賑濟了四十斛糧食,算上他們自己的餘糧,混點野菜、草根,大概能勉強撐到正月。
秋天新種下的糧食要到明年五月,中間還有四個月的時間怎麼撐過去,就要靠他們自己想辦法了。
蕪菁能解決一部分缺口,開春後或許有野菜、果蔬,也能解決一部分,但還差了不少。或許,還是要從本就不夠吃的糧食裡麵再擠一點,留待五月麥收之前那段最難熬的時間。
生活,本就如此艱難。
天邊最後一絲亮光將落未落之時,百姓們餓得頭暈眼花,差不多也收工了。
“撲通!”前方突然跪下數人,一老翁、倆年輕小夫妻外加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這是……”邵勳有些驚訝。
親軍督黃正上前,一把將人拉起,稍稍向後推了推。
“大王。”老翁顫聲說道:“小兒年且十五,也該跟隨大王出征了,以報王活命之恩德。”
邵勳先是有些驚訝,繼而沉默了。
報恩或許有,但也有其他因素,比如減少一張吃飯的嘴。
半大小子,吃倒老子,他們的飯量是非常驚人的。
如果邵勳能收下他,發下來的賑濟糧就寬鬆不少了,雖然仍不夠吃,但已可在半饑半飽的狀態下,靠樹葉、草根、野菜,頂過最難的那一段——如果明年五月能順利收獲冬小麥的話。
老百姓也沒有辦法。
這不是冷血,而是萬般不舍之下,給小兒子一個活命的機會。
隻要梁王收下了,難道還真能看著他餓死不成?
而他家裡還有大兒子和兒媳,有人養老送終,將來會有孫子延續血脈,這已經是無奈之下的最好辦法了。
“罷了,此子我收下了,先當個輔兵吧,以後再授田。”邵勳歎了口氣,道。
“大王,收下我兒吧。”前邊又有數家人拉著兒子走了過來,基本都是十來歲的年紀,但也有部分二十多歲的。
邵勳朝黃正點了點頭,示意他收下,隨後便離開了。
九月十五日,邵勳抵達了河間,接見了奉召而來的冀州刺史劉疇、都督羊鑒、幽州刺史袁衝、都督盧詵,順便重新委任了河間郡的官員。
原河間太守賑災不力。
朝廷從青州調撥了五十萬斛粟米至此,竟然不慎被雨淋了一批,發黴變質。
這事可大可小。
發黴的糧食已經分發下去了,災民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