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廷根的市政廳旅館當中,加裡波第與幾位青年意大利的流亡者嘴裡叼著煙鬥,手中還緊緊握著幾份略微發皺的英文報紙。
他們當中懂英文的人並不多,但好在這些報紙都已經被人提前用鋼筆翻譯成了意大利語。
由於全篇翻譯的工作量過大,所以翻譯者隻節選了其中的部分片段,但是哪怕僅僅隻是閱讀標題都能讓人感受到其中觸目驚心的場景。
《針對斯溫暴動的最終判決塵埃落定》
倫敦地區檢察署檢察副長兼警方特彆代表亞瑟·黑斯廷斯:“來自34個郡的1976名暴動分子根據其犯罪程度輕重,分彆被判處流放、監禁、罰款或立誓不再擾亂治安等刑罰。”
《避重就輕!據本報所知,暴動分子中有252人被判絞刑!》
《警察國家的前奏曲!在陸軍大裁軍的背景下,蘇格蘭場公然要求擴軍!》
據靈通消息人士透露,某位倫敦警方高層人士曾在非公開場合向內務大臣墨爾本子爵建議:應當允許警察部門快速征募一支人數龐大的特彆警察部隊,因為這些“特彆”警察的招募可以使改革示威者取消至少一場集會。
《內務大臣采納荒謬建議,並向議會提出‘特彆警察法案’》
據今日早間消息,《特彆警察法案》於輝格黨控製的下院通過三讀,但在托利黨控製的上院遭到多數票否決。羅伯特·皮爾爵士在《特彆警察法案》問題上與內務大臣墨爾本子爵聯手,試圖說服托利黨成員批準法案通過,但卻遭到黨內強烈反對。
紐卡斯爾公爵:“我們不能危害不列顛的自由風氣,擴大警察權力有損我們的地方自治傳統。”
《輝格黨的自由旗幟出現動搖?帕麥斯頓子爵提出不同看法》
帕麥斯頓子爵:“托利黨不想擴大警察隊伍的初衷,既不是為了維護自由,更不是為了保護地方自治傳統。而是因為他們想要在暴動中直接出動軍隊進行鎮壓,警官隊伍的擴大將使軍隊無法再插手治安問題。”
《萬有引力不僅僅是物理學上的重大發現,它同樣也屬於政治學範疇》
《從英格蘭最優秀的警官墮落為倫敦塔劊子手總共分幾步?》
《自由還是死亡?不列顛人!誠實的人們,站起來吧!》
時機終於到了!
所有倫敦人在周二聚首。
我們向你們保證,我們的前方記者目睹了蘇格蘭場警察從倫敦塔轉移了6000把砍刀,為血腥的鎮壓做準備。
記住國王的可恨演講!記住威靈頓騎在馬背上倨傲的臉!記住彼得盧慘案,記住六條特種法案,記住斯溫暴動的審判!
那些該死的警察、條子、魔鬼藍龍蝦現在都武裝起來了,他們扇騰著燕尾服後擺,緊緊的圍繞在新撒旦亞瑟·黑斯廷斯身邊,隨時要向美好的不列顛,向良善的市民降下滅世之災。
英國人,你們還能忍受嗎!
……
臥室當中,隻能聽見沉悶的吞吐煙霧的聲音,旅館內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這些青年意大利成員感覺自己的胸中一無所有,除了憤怒。
有的人死死地捏住報紙邊緣,直到把它扯開了一條口子。還有的則放下報紙,站起身在房間內踱步,低著頭仿佛像是在想些什麼。
至於加裡波第,他放下報紙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他用那雙純真熾熱的眼睛盯著坐在桌子對麵尷尬的直撓頭大仲馬,認真的開口問道:“仲馬先生,隻要你告訴我這些新聞都是翻譯錯誤,那我就相信你。”
大仲馬望了眼加裡波第,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作為一位直腸子的法蘭西共和主義者,再沒有什麼比承認他的好朋友是個反動派更令人難以接受了。
在這些問題上,大仲馬遠不像是海涅那麼懂得變通。
海涅交朋友的準則並不包括政治觀點相同,他最看重的還是個人性格與雙方合作。
再加上海涅並不能算是個寬容的人,所以這就導致了他的大部分仇人其實並非是保守派,而是那些與他一樣的、說話難聽且自我意識過剩的激進派自由主義者。
但大仲馬就不同了,他對待與他一樣的共和分子相當寬容,而對那些保守派則深惡痛絕。
從仲馬先生那裡混到一份午餐非常簡單,你隻要讚揚法國大革命,便能贏得這胖子的好感。
而這樣的行事方式也就注定了大仲馬非常忌諱彆人說他與反動的保守分子來往,他不在乎暴露自己與女演員的不正當關係,也不在乎曝光自己有幾個私生子,但是他唯獨對與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這段友誼羞於啟齒。
加裡波第看到大仲馬羞愧的低下腦袋,頓時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望著鋪了滿滿一桌的報紙,喃喃自語道:“看來馬誌尼從倫敦寄過來的這些東西都是真的了?他其實是這樣的人?這……這還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一個支持意大利革命的人,一個支持波蘭獨立的人,居然能在倫敦乾出這樣的事情?”
大仲馬隻感覺心情亂糟糟的,他擦開火柴點燃雪茄:“我最開始也很奇怪,因為如果拋開去年五六月份倫敦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亞瑟這人其實還挺不錯的。但我隻能說,他的身上缺少了一點你我都有的東西——理想。而為了填補這塊空白,他選擇了一種極端惡劣的路線,他的理想被身為警察的本性代替了。”
加裡波第捏著下巴琢磨道:“我覺得這或許是由於他是個農民?這次起義失敗給我的最大教訓就是千萬不能讓農民加入我們的起義軍,他們不僅缺乏戰鬥精神和紀律性,而且忠誠度也存在疑問。馬誌尼在製定計劃的時候根本沒有預料到,意大利的農民對我們的革命活動居然會表現的如此冷漠。
他們不僅不跟隨我們,有的甚至還向政府通報我們的行蹤。當年的燒炭黨起義也是如此,教皇的旨意一從羅馬傳出,這幫農民便立馬站到了燒炭黨的對立麵,他們受地方利益和宗教傳統的影響實在是太深了。”
大仲馬聽到這話,立馬聯想到了亞瑟那不牢靠的宗教信仰,還有他反複在兩黨之間橫跳的動作。
或許這個約克農民確實受到了傳統觀念的影響,但是大仲馬敢肯定,他總體上還是個新潮的農民,而倫敦塔下的那句‘我們在此,是為了不列顛’也展示了他具備極強的‘戰鬥精神’和‘紀律性’。
但大仲馬也不願意將這一點說破,因為如果亞瑟真的是個新潮農民,那他亞曆山大·仲馬豈不是與一位天生的反動派交了朋友?這樣的說法簡直比說他和全巴黎的女演員有染還要惡毒。
大仲馬委婉的開口道:“不過你們大可以放心,我敢保證,他對你們並沒有敵意。因為根據我對他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對你們感興趣,你們現在就不是在哥廷根的旅館,而是在美因茨或者法蘭克福的大牢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