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
加裡波第站起身道:“我們這些意大利通緝犯來到哥廷根已經一個星期了,然而他卻一點要抓我們的意思都沒有。甚至於,我們的起義款項當中還有一萬法郎是他讚助的,他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大仲馬聞言禁不住吐槽道:“這也是我想問的。反動,但又沒有反動到底。進步,但又隻是進步一點點。一麵鎮壓倫敦塔下的示威者,一麵又讚成《英國佬》刊登反對《新濟貧法》的文章。如果放在法國大革命時期,他這樣的家夥就是兩頭不討好,無論誰執政都得上斷頭台,但他偏偏又在倫敦混的風生水起。”
靠在牆邊的努利微微搖頭道:“亞曆山大,你這是忘了我們親愛的駐英大使塔列朗嗎?依我看,像是黑斯廷斯先生這樣的人反倒更有可能在那個年代活下來。”
大仲馬撇嘴道:“阿道夫,他和塔列朗隻是表麵看著像,他們的手段同樣肮臟,但是至少在塔列朗的口中,他的底線是相當清晰地,不論誰當政都不會動搖。他喜歡那個大革命前的法蘭西,並且堅定不移的認為那樣的法蘭西更好。
至於我的那位朋友,天知道他的底線是什麼,他的底線總是隨著政府路線不斷動搖。如果說他覺得有什麼是不能變的,那就是他意識到自己是一個警察,隻不過他對警察職責的界定貌似也與法律明文規定的不一樣。從這方麵來說,他更接近富歇。
不過或許你說的是對的,也許他這樣的家夥在大革命時代更能發光發熱,平靜的日子發揮不出他的能量。就像那句諺語說的那樣:最卑鄙和最邪惡的行為也最需要氣魄和才能。這些搞地下工作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桀驁不馴的力量,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極端需要,誰也不想用他們。
隻要局勢但凡可控,拿破侖都會堅決拒絕重新任用富歇,重建他的警務部。隻要他能做到堅強有力,不犯錯誤,皇帝並不需要這種令人擔心、過分聰明的仆人。但很顯然的是,他是不可能不犯錯的,也是不可能萬事都自己搞定的。
他需要一個機敏靈活、毫無顧忌的助手,幫他青雲直上,坐上第一執政的位置。而當他不願再做法蘭西公民當中的第一公民,而想要成為淩駕於所有臣仆之上的凱撒時,他就又需要一個安東尼來支持他了。”
努利聽到這兒,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報紙又看了一眼。
隻見他笑了一下,開口道:“確實,沒收到上峰命令,卻敢下令警隊直接開槍,這確實有富歇的作風。這讓我想起了1809年拿破侖出兵奧地利,結果英國人趁機在瓦爾赫倫島登陸,打算直搗巴黎那件事。當時無論是內閣裡的所有人都堅持需要等待皇帝的旨意,然而富歇卻當機立斷,越過總理大臣和國防大臣,直接以皇帝的名義在各省征召國民自衛軍,撲滅了英國人的進攻。
總理大臣和國防大臣的控告信,接二連三的投訴紛紛傳到皇帝手裡,他們控告富歇膽大妄為地擅自乾了些什麼事情:他招募國民自衛軍,宣布全國處於戰爭狀態,還用皇帝的名義發號施令!所有人都以為拿破侖會懲罰這種大不敬的行為,撤掉富歇的職務。但令人驚訝的是,皇帝居然一反眾議,認為富歇果斷行事,迅速出手,完全正確。而遭到皇帝斥責的,反倒是總理大臣和國防大臣。”
加裡波第聽到這裡,也忍不住發問道:“如果他真是富歇的話,那我們豈不是……”
大仲馬歎了口氣道:“朱塞佩,他的行事風格完全是富歇的,但是彆忘了我還說過,這家夥的脾氣是塔列朗式的,所以你們和倫敦市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都非常的很幸運。而且由於他生在英國,所以他還不曾掌握過那樣滔天的權勢。雖然他在倫敦塔的行動受到了認可,但是絕不會在英國國王那裡受到類似拿破侖那樣的高度表揚,如果國王那麼說的話,艦隊街肯定不會放過他的。而這,就是他現在假模假樣的跑到哥廷根當大學教授的最大原因。”
咚咚咚!
旅館外響起了敲門聲,眾人一聽外麵到來了人,趕忙將桌上的報紙給收了起來。
大仲馬看著他們收拾完畢,這才緩緩拉開門。
站在門外的正是大夥兒議論的中心——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亞瑟走進門,老警察第一時間便發現了房間內的氣氛不太對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這是緊張和心虛的一種表現。
“怎麼了?”亞瑟摘下帽子放在桌上:“我在倫敦乾過警察,又不是在維也納乾過警察,值得你們這麼注意嗎?”
“這不是期待你給我們帶來好消息嗎?”
“房子的事情解決了嗎?爵士。”
大仲馬和努利都在忙著岔開話題,但是加裡波第卻一如既往的坦蕩,他看了一眼手裡的報紙,想了半天還是打算找亞瑟問個究竟。
“爵士,你真的絞死了200多個暴動分子嗎?”
“絞死200多個?”
加裡波第這話把亞瑟問得一愣,他啼笑皆非道:“去年一年英格蘭都沒絞死這麼多人,而我在蘇格蘭場總共才乾了兩年半的時間。朱塞佩,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加裡波第看到亞瑟矢口否認,立馬拿出了那份報紙:“可是您看這份報紙的標題。”
“朱塞佩,你瘋了?”
有人慌忙阻攔,但加裡波第卻伸手將他們擋開:“我可沒瘋,咱們現在都已經是意大利的死刑犯了,再多一條死刑指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了,如果他想絞死咱們,貌似也費不了太大的力氣。”
亞瑟接過那份報紙看了一眼,隻見上麵赫然寫著《斯溫暴動分子中有252人被判絞刑》。
他對這個標題熟悉的簡直不能再熟悉,因為他在倫敦的好名聲就是從這個標題開始惡化的。
當初為了替內務部擋槍,他在墨爾本子爵和布魯厄姆勳爵的授意下主導了斯溫暴動的起訴工作。
根據他們的要求,起訴程序必須得正常走,但是為了不處死太多人,引發社會對抗情緒。在判決出來後沒多久,國王便下令赦免了其中的絕大部分人,252個暴動分子中真正被絞死的有19人,其中主要是暴動領袖和明確犯了殺人罪的,剩下的則被改判為了流放。
但是艦隊街可不管那麼多,一方麵是因為絞死252人的標題顯然更能吸引眼球,再加上當時不列顛社會正處於議會改革的興頭上,這時候放大負麵消息顯然更能迎合讀者。
至於另一方麵,這些報紙這麼寫也是為了挑動公眾堅定支持改革。畢竟這些新聞從業者當中有不少人都是在議會改革後才獲得的選舉權,這是關乎他們切身利益的事情,所以寫的多誇張都不為過。
至於旁邊那個關於《特彆警察法案》的新聞,那個法案確實是亞瑟向墨爾本子爵當麵提出的。
之所以他會提出這個想法,也是因為他知道輝格黨打算通過裁軍等方式來削弱托利黨主導的軍隊,再加上當時的情況確實緊迫、警力嚴重不足,所以亞瑟猜測議會有可能會同意通過這份法案。
但遺憾的是,托利黨顯然也看出了輝格黨心裡的這點小九九,即便倫敦、曼徹斯特、諾丁漢等地都發生了大規模暴亂,紐卡斯爾公爵的城堡被焚毀,主教們成天被扔泥巴、丟石塊,托利黨議員經常在大街上受到攻擊和謾罵,但他們還是不同意通過這份法案。
至於警察從倫敦塔拿出7000把砍刀的說法,則顯然是典型的倫敦謠言。因為倫敦塔裡壓根就沒有那麼多庫存,而且內務部也不允許蘇格蘭場的警察動刀子。
在倫敦暴亂之夜發生前,蘇格蘭場的警隊在斯特蘭德、科文特花園市場和皮卡迪利廣場都是用棍子鎮壓的。
說起動刀動槍,除了亞瑟以外,蘇格蘭場的其他警務指揮官還都挺守規矩的。
這也是為何同樣是鎮壓,結果大部分口水卻全落到了他的腦袋上。
亞瑟放下手中的報紙,抬起頭卻發現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打算聽聽他這個反動派警察想要如何給自己辯護。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青年意大利與倫敦的暴動分子也沒什麼太大差彆。如果從實際結果來看,他們搞出來的動靜甚至還不如倫敦大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