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紗!
死獄裡,兩個活人,一具屍體。
幾縷雪花隨寒風順著泥牆上的氣窗透了進來。
一束微光從中滑落,降臨在了那具紅發屍體上。
此時,牢房的另一邊,穿著囚服的少年向獄友問道:“我殺了那個西洋人?”
另外一人連點了幾下頭,神色有些不自然,不過片刻後又恢複了正常。
“祁京是吧?”
靠在角落的漢子猶豫一下,走了過來,道:“聽我說…一會兒張牢頭過來,我讓他給你換個地方……”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愣了一會兒,沒有接話,因為這不是他的名字。
“哎哎哎…彆悶著……”
“哥哥這是為你好~”
那漢子伸展了一下手腳上的銬鏈,瞅了一眼一旁,道:“佛郎機人是來這做生意的嘛,你知道的,新朝廷這幾年軍需緊缺,來的佛郎機人都是大爺。”
“哥哥昨晚可瞧的真,你明明已經被那賊廝鳥弄著不動了,還抵著牆邊寧死不從,是個爺們啊……”
“不過卻也不好,昨晚的消息已經報上去了,老張跟我說這廝鳥犯事進來關不了幾天,能在昭獄提前走的,肯定是有人在外麵使了大力氣,老弟你如今做了他,又身在獄中,實則生死難料啊……”
“卻也又好,因為有哥哥我在,哈哈哈……”
喋喋不休說著話的漢子叫胡三,自稱是個走南闖北的商隊頭領。
胡三身材瘦小,雙臂碩大,還長的一副地包天模樣,讓人很難相信他說的話。
因為他下一句話是,“都永曆年了,佛郎機人咋的還喜歡男色啊……”
“不懂,不懂……”胡三坐在一旁,一邊扣著腳趾看著祁京,一邊叨叨道:“大老遠來,總得嘗嘗本地貨嘛~”
……
然而就在他還在說時,卻不見名為祁京的少年眼神已經變了。
…民國三十八年…永曆年……
自己握著手銬殺了人…可他明明記得握著的是方向盤。
在他模糊的記憶中,自己見完局座後駕車離開,到了一處岔口,車子突然爆炸,整個人被炸飛出來,意識隻殘留在那把一起飛出來的方向盤上……
彌留之際,他想,是有些死不瞑目的。
因為最後疼痛著酒醒,看到了方向盤上馬自達的標誌……
東瀛佬的車……
在獄中,最多的是沉默。
他其實早就清醒了過來,摸不清狀況,隻得繼續裝睡。
期間隻有胡三絮絮叨叨跟他說著話,口音很陌生,他從來沒有聽過,但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熟悉?
少年盯著紅發西洋人屍體上的雪花愣愣出神,自己既然沒死,為何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一開始以為是大撤退之前的囚禁,因為自己知道的太多,一旦叛變會影響整個局勢的情況……
可為什麼要把他和一具屍體和一個“永曆年”的瘋子關在一起?
感受著身上非人的撕裂感,他低頭凝視手上的鐵銬,見其上白淨細長的手指,喃喃道:“局座…斬草除根,可……”
話語一停,目光如炬。
隨即顫抖著臉又看了一遍手指。
不是自己的……
……
胡三見祁京將手放在那束微光裡,似在仔細觀察,又揉了揉自己的臉,以為是富家子弟寶貴自己的臉麵。
他心想,那可有的賺了……
“…你看,祁老弟,如今就是這麼個事兒,你胡哥哥願意拉你一把,老張頭說你是個官宦人家,家裡人可也能接濟哥哥一把了?”
說著,他眼露精光,將剛扣完腳趾的手抬起搓了起來,手銬上的鐵鏈叮鈴作響,伴隨著手中間黑色泥條脫落。
與祁京絮叨半天,估計這就是胡三的最終目的。
祁京轉頭看去,正待說話,卻聽後麵有聲響傳來,隨後是幾個獄卒提著油燈走了過來。
見穿著官服的獄卒將靴子踢著砰砰作響,牢裡的獄友也頗有感觸的喊了幾聲。
“牢頭,我冤枉啊!”
“小人…小人也冤枉!”
“…俺也一樣……”
“閉嘴!”那領頭的獄卒喝了一聲,四下看了一周道:“哪個是祁京?!”
“哎~”
“祁老弟,叫你呢。”
“老張!這這這!”胡三依著鐵欄,向外諂媚道:“這生意可是成了?給了多少?”
“一邊去!”
幾個獄卒紛紛讓開一身位,露出後麵的幾人。
適才還威風著的張牢頭立刻轉頭拱手道:“大人,這關了三人,一個犯官之後,一個偷兒,還有貴人說的佛郎機人。”
祁京聽著在叫他,也走到了鐵欄處,借著幾盞油燈看著周圍。
此時的牢獄才在腦中有了輪廓,四麵呈長方形,用泥瓦築成的牆邊鑲嵌著鐵欄,裡麵是屎尿混合的茅草和一些不知名的液體,散發在空氣中陣陣發臭。
四個拿著油燈的獄卒,站在同一條過道上,主位上是一個身著布衣的男子…以及旁邊的西洋人……
透著闌珊的光芒,那西洋人身著洋裝,肥頭大耳,看到牢房的那具屍體後怒容漸顯,披頭散發的像是索命的鬼魂一般。
“你就是祁京?”
那布衣男子走了過來,毫不顧忌的從腰間抽出一把刀,遞給了身後的紅發西洋人。
“就是他了,快些,我急著用那批貨物。”
“韓文廣,這就是你辦事的態度?”
出乎意料的是,紅發佛郎機人漢話說的很流利,此刻正怒目盯著祁京,顯然不想讓他這麼痛快的去死。
“將死者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