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永夜長明火!
馬克西姆先生並不知道在他晦暗人生中的某一天,阿芙羅拉小姐會以一個披星戴月的姿態闖入。
在那個清冷的秋日午後,他拄著一根手柄上刻有金色獸首的手杖,西裝筆挺,胸口掛滿了老兵的榮譽勳章,梳著和蓋茨比先生一樣一絲不苟的偏分,在一座墓前靜默地站了很久。
他莊重地點燃一根香煙,像在完成一個重要的儀式,煙圈在眼前氤氳成那場戰爭的畫麵。
他聽到炸彈爆破的劇烈聲響,他的左耳幾近失聰,從耳中流出的鮮血和頭盔黏在了一起。他看著兩個通訊兵在他眼前倒下,閃光彈讓他的雙目幾近失明。他的渾身上下沾滿了鮮血…
“抱歉,打攪一下……”
一聲略微有些低沉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馬克西姆先生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頂造型優雅的法式黑色小圓帽,帽的一側有大朵的花瓣裝飾。阿芙羅拉小姐露出一個有些抱歉又不失禮貌的微笑,似乎因為打斷了馬克西姆先生的思緒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請問弗雷德裡克·巴斯蒂亞路怎麼走?”
她用蹩腳的英文試探著問道,天知道麵前這個男人會不會講英文,這可是在法國。
她那個不靠譜的未婚夫跟好友去馬場看什麼該死的馬術表演了,卻半路把她一個人扔在了大街上,讓她自己一個人尋返回酒店的路。
馬克西姆先生看著她講話時如玫瑰般開合的嘴唇,混雜在腦海中那些支離破碎的圖景突然開始變得清晰,像一幅未完成的拚圖,突然找到了它缺失的那一塊。
他清了清嗓子,用悠遠而深沉的聲音回答道“離這裡有些遠,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允許我帶你過去。”
阿芙羅拉感激地點點頭。
不知為何,馬克西姆先生的話似有一種魔力,讓她不自覺地想要信任。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
巴黎的雨就像女人的情緒,喜怒無常。
明明此刻還落著雨,天空中卻有一縷從雲層中透出的陽光在炙烤著大地。
馬克西姆先生扭動了一下手杖,從中抽出一把黑色的傘。
阿芙羅拉小姐驚訝地看著她這一係列的舉動,露出欣喜而崇拜的表情。
真是一個注意細節的人呢。
想到她那個粗枝大葉的未婚夫,她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澤維爾要是有他一半的細心就好了。
“唉…”她有些沮喪地輕歎一聲。
此時,馬克西姆先生已經撐起了傘,他將傘微微右傾,以保證被風吹斜的雨滴不會落在阿芙羅拉小姐的身上。
傘麵很大,足以容下兩個人,馬克西姆先生始終保持著紳士應該有的克製和禮貌,與阿芙羅拉小姐之間隔著10厘米的距離。
阿芙羅拉小姐沒有說話,這種靜謐並不讓她感到尷尬,反而有一種安心。
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的身體在不自覺地靠近馬克西姆先生,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不斷縮小,最後剩了不到1厘米。
是馬克西姆先生率先打破了這種沉默。
“咳咳,”他清了一下嗓子,“這雨越下越大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找家咖啡廳避下雨。”
阿芙羅拉小姐聽到他的聲音從飄飛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她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您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馬克西姆先生正想重複,突然有些驚訝於他剛才的行為。
“請一個陌生的女子喝咖啡?我怎麼會冒出這麼奇怪的想法?雖然她看上去確實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有一種弱不經風的美感,就像嬌豔欲滴的玫瑰花瓣,你知道她芬芳柔軟嬌豔,想要采擷,卻不忍破壞這種羽毛劃過心間的美好。”
正想著,阿芙羅拉小姐突然開口說道“那裡有家咖啡廳,我們去避避雨吧。”
“反正,我也不趕時間。”像是自嘲似的,她加上了這麼一句。
馬克西姆先生驀地抬起頭,對上了她的眼。
她的眼中一片清明,不知為何,馬克西姆先生仿佛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多年後的自己。
那個年邁且矍鑠的自己,拿著一個鐵皮澆花壺,在開滿五月玫瑰的院子裡細心的澆灌著嬌豔欲滴的花朵。
多年以後,每當馬克西姆先生回憶起這一幕,他總是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麼關鍵細節。
是什麼呢?也許是人。是某個坐在院子裡看著他澆花的女人。
她坐在並不顯眼的地方,頭上戴著新鮮編織的花環,花朵上還帶著清晨的露水。
她露著的腳丫在空氣中輕微地擺動,十指蔻丹比紅玫瑰還要嬌豔。
她看著馬克西姆先生的背影,笑容恬淡溫暖,像巴朗山上層層疊疊的斑斕花海。
“好的。”馬克西姆先生機械似地答道。
他沉浸在剛才的思緒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花園,五月玫瑰,年邁的自己,這是某種宿命的暗寓嗎?
咖啡廳的侍者很快迎了上來。
“您好先生,請給我一杯esres,不加糖。”阿芙羅拉小姐輕車熟路地說道。
“和這位女士一樣。”馬克西姆先生也說道。
侍者很快端來了兩杯esres,阿芙羅拉小姐和馬克西姆先生坐在咖啡廳室外帶屋簷的座椅上,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
“謝謝您的幫助,若不是遇見您,我大概要迷失在巴黎的街道上了。”
阿芙羅拉小姐喝了一口咖啡暖了暖嗓子,連珠炮似地說道。
黑咖啡讓她精神抖擻,仿佛又恢複了往日社交女王的神采。
“樂意為您效勞。”馬克西姆對著阿芙羅拉小姐笑了笑,禮貌地回應道。
阿芙羅拉小姐這才開始仔細打量他。
他的眼睛並不大,但是卻有一種深沉而幽深的光,直到很久以後,阿芙羅拉小姐才意識到,正是那一道光,像照亮永夜的長明火,指引著她一路向前,去追尋人生真正的意義。
“哦,對了,忘了自我介紹。”阿芙羅拉小姐說道。
“我叫克麗絲朵。”
阿芙羅拉小姐沒有告訴馬克西姆先生自己的真名,她想在適當地時候再告訴他。
其實當她這樣做的時候,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已經開始了對馬克西姆先生的某種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