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才對嘛。”衛總自己翻開了菜單,態度親切地說,“小娃,不要那麼苕,對於彆人的好意,答應下來就好了,你這麼愣頭愣腦的,將來可怎麼在門派裡混,不是說修行高就能當掌門的,你也不看看你小叔公——”
他自己忽然住了嘴,哈哈地笑著“不提了,不提了,說!喜歡吃什麼?天上飛的還是海裡遊的?陶韜,去問問,今天的龍蝦是幾斤的?四點前下飛機的我可不要!”
“衛叔,不必破費了,我平時逢年過節,陪著長輩們吃酒席,也是一碗白飯,一碟青菜而已,您就按您的口味點菜吧。”陳初看了一眼菜單,毫不介意地說,“這上麵的菜,彆說吃了,我連看都沒看過。”
衛總點點頭,直接翻到後麵的套餐席麵,選了一檔3999的四人席麵“我也不常來這,就吃套餐吧,搭配好了,省事。”
陶韜按鈴叫服務員,邊問“衛總,小師叔,要加米飯嘛?”
陳初看起來十分迷茫“在城裡下館子,米飯還要另外買的?在我們鄉下,都是菜要掏錢,白飯管夠。”
彆說陶韜了,衛總都一時說不出話來,等服務員推門進來,他才打著哈哈說“說的對,城裡嘛,就是一粒米都要算你錢的……小姐,加三碗米飯。”
在等菜上的工夫,衛總態度親切地和陳初東拉西扯,完全像一個慈祥的長輩在拉家常,從臨平山的天氣,到後山的大桃樹,從陳掌門的食墨猴,到山口的大黃狗,都一一問了個清楚,陳初雖然是有問必答,但多數時候卻茫然無知,衛總和他比起來倒更像臨平山土著出身。
“小初啊,你平時都乾什麼呢?也不四處逛逛?你不知道吧,沿著桃花澗向上走,有一片刺莓地,每到夏天喔,那紅彤彤的小刺莓,甜的啊……你問陶韜,他小時候回外婆家過暑假,還因為吃太多刺莓拉肚子呢。”
陳初皺起俊秀的眉毛,搖了搖頭“我平素上山練功,不走那條路,偶爾路過,也沒注意到有無野果之類。”
“哦哦,那你是從針鬆林走的吧?我一猜就是,你肯定和你小叔公一樣,喜歡在香爐頂練功,針鬆林也有好東西啊,一下過雨,林子裡就成片地冒蘑菇,都是吸取了陳年老鬆樹的靈氣長出來的榛蘑,逮隻土雞一燉,那味道啊……絕了!”
衛總說得眉飛色舞,陳初卻聽得懵懵懂懂,苦笑著說“晚輩的確是習慣在香爐頂練功,但那條路走了無數次,也沒注意過林子裡有沒有蘑菇。”
陶韜辛苦地低下頭衛總看起來像是要摔筷子了。
好在衛總還要控製自己的長輩形象,皮笑肉不笑地說“那你成天就練功,睡覺,睡覺,練功……心無旁騖啊,果然是新一代弟子中的翹楚。”
陳初不知道是沒聽出來諷刺之意還是裝沒不懂,肅然說“人生苦短,修行不易,豈能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上,如有困意,打坐循環真氣幾個周天即可,這幾年,我已經不在山下祖屋居住,香爐頂附近找了個山洞,一隻蒲團,一罐水,足夠日常生活所用。”
“也難為你了。”衛總這句話倒是出自真心,陳掌門到底是了什麼昏,這樣的弟子也往外派,以前來的幾個,雖然說也略帶‘出塵仙氣’,但沒有這麼和現實格格不入的啊。
這時候前菜上來了,服務員擺了四碟四碗,柔聲細語地一一介紹著菜名,陳初卻聽得不太耐煩,開口問“姑娘,我們點了米飯,為何不送來?”
服務員愣了一下“先生您現在就要上米飯嗎?熱菜可能還要幾分鐘才能好。”
陶韜趕緊說“行了行了,現在就給我們上吧。”
三個比女孩子拳頭大不了一圈的精致小瓷碗盛著雪白晶瑩粒粒分明的米飯被端了上來,陳初驚訝地看著,隨後又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的裝修“衛叔,此處莫非是黑店?這麼貴的價錢,米飯還不足我前日吃的五元錢一份的蛋炒飯四分之一多。”
服務員還沒走出去,聞言臉都黑了。
衛總恨不能把他的嘴給捂住,強打著哈哈說“瓜娃子,很幽默嘛……吃飯吃飯。”
他和陶韜都沒有就著前菜吃米飯的習慣,應該說,在長樂宮這種餐廳用餐的時候,就沒有吃米飯的習慣,陳初倒是一點都沒有不自在,端著掌心大的小瓷碗,夾了幾筷子‘梅子浸藕片’‘茉莉豆乾’‘茶香芥藍’‘江南繡匣’之類聽起來很雅致擺盤也很漂亮,但量不但少,也不下飯的涼菜,扒著米飯吃得很香。
衛總隨便動了兩筷子就放下了,陶韜對著一桌子的菜,心想,還不如叫夏英傑一起來呢,起碼餐桌上的氣氛不至於如此……怪異。
不知怎麼的,看著陳初安靜捧著碗吃飯的樣子,眼睫低垂,鼻梁挺直,五官俊秀,烏黑的劉海有些長了,垂了幾縷在額頭上……衛總原先的一股悶氣不知不覺地消失了,這個孩子也不容易,生下來就背負了父母的殷切希望,像一根鞭子一樣抽打著他悶頭修煉,跟蒙上眼推磨的小毛驢有什麼區彆?隻是名聲好聽一點罷了。
城裡的孩子在他這個年紀,儘管也有很多煩惱,但一旦瘋起來,玩網遊,談戀愛,在肯德基談談人生理想,在星巴克裝裝小資達人,唱k蹦迪,s不離手,打扮得花裡胡哨,該玩該鬨,一樣也不少,享儘現代科技帶來的文明,看看公司裡那群小公雞小孔雀一樣的男男女女就知道,生活對他們來說始終是美好的。
而陳初,除了修煉,什麼都沒有,一身手縫的粗布衣服,一柄劍,一個蒲團,一罐水,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跟個孩子置什麼氣呢?始作俑者難道不是那個臨平山的老狐狸?要真的按照原先想的,給這個孩子來個下馬威,殺殺他的銳氣,豈不是以大欺小,太不公平了?
陳予在天之靈,一定會狠狠笑話自己的吧。
“小初啊。”他竭力把語調放柔和,“這次怕你是白跑一趟,最近風平浪靜的,也沒什麼妖怪不開眼地來作祟,上次的事,隻怕是過路的妖怪乾的,被打跑了之後,就再沒有後續了,你在城裡多待一天,就耽誤一天修行。正好,我剛在元旦拍賣會上得了兩瓶好東西,集天地靈氣而聚的靈液,這可是老不——老掌門夢寐以求的寶貝,有了它,葉青老頭子的丹藥也可以再練一爐了,後山那幾個老家夥,也都等著呢。”
碗裡的飯並不多,陳初幾口就扒完了,放下碗,沉默地聽完衛總的話,劍眉一挑“衛叔的意思,是要趕我走?”
“噯,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什麼趕不趕的,這不正好是有需要嘛,這可是寶貝,派彆人送回去我不放心,萬一被邪修妖怪盯上就麻煩了,你正好回去的話,就順路帶一下嘛。”衛總拍著他的肩膀說“我也隻放心交給你。”
“衛叔,我此番是下山曆練的,不能就這麼回去,靈液至寶,還是煩衛叔派可靠的人送走,以衛叔一向的謹慎,應該不會出事的。”
衛總暗自磨牙,溫言勸說“你看,我也知道,你在城裡過得並不舒服,這裡的環境也好,人也好,和你熟悉的地方完全不一樣,你不是還奇怪為什麼妖怪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人類社會也可以嗎?我跟你說,現在生存競爭激烈,人均占有土地麵積越來越小,中國已經沒有什麼所謂人跡罕至,世外桃源了,妖怪也要生存,也要活下去,所以,它們混入人類社會,像正常人一樣上學,工作,領薪水,踏踏實實地過日子,這都是人之常情,妖之常情,你看見一個妖怪就喊打喊殺的,這影響多不好啊?不和諧嘛,人犯法了,有警察局管,妖怪犯法了,隻要是公民,也歸警察局管啊,真有那種殺生害命的大妖怪,你再出手不遲。”
陳初眼睛一亮“衛叔可有線索?”
衛總恨不能操起服務員剛送進來的魚翅鍋往陳初那個不開竅的腦袋上砸幾下,長得人五人六的,怎麼腦子就是一塊木頭疙瘩!
“來來來,吃魚翅……先吃再說啊。”陶韜見勢不妙,急忙招呼服務員分餐。
陳初卻是一呆“怎麼還有菜?”
“菜都是一道一道上的,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就著前菜能吃一碗飯啊。”衛總沒好氣地問,“要不要加米飯?”
陳初猶豫著點了點頭“在家裡不曾有過隻吃菜的席麵,是我不懂這邊的規矩。既然說了要陪衛叔,那就再加一碗米飯。”
衛總話都說不出來了,胡亂地揮著手,陶韜機靈,跟服務員說“直接給我們上一桶米飯吧。”
長樂宮這樣的地方,就算陶韜指明了要一桶米飯,上來的不過是個玲瓏小木桶,他動手給陳初盛了碗飯,看衛總碗裡粒米沒動,不敢詢問,乖乖地坐了下來。
衛總的心在滴血夏英傑雖然死皮賴臉,慣吃白食,但十幾年吃下來舌頭也是識貨無比,好東西從來不浪費,再看看這個陳初!人均398一小盅的蟹粉魚翅,送上來的時候下麵還點著蠟燭保溫,以示貴重,他倒好!直接把米飯倒了一半進去,嘩啦啦用筷子一攪,還是大口大口地扒進嘴裡,估計他還在奇怪這個粉絲湯為什麼要勾芡?
“魚翅撈飯好吃嗎?”他態度和藹地詢問?
陳初迷茫地咽下最後一口,點了點頭,又說“衛叔……在我們鄉下,燒魚吃的時候,魚翅都是丟到桌下喂貓的,沒想到在城裡還能變廢為寶,可見如今資源是相當匱乏了。”
“你個瓜娃子!那是什麼魚翅!那是魚刺!河裡摸條草魚出來,就有魚翅了?!”衛總悔青了腸子今天自己怎麼做下這麼糊塗的事,簡直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一個夏英傑,一個陳初,這舅甥倆不愧是親戚,都是能把自己氣死的料!
“衛總,衛總……快喝吧,涼了就腥了。”陶韜膽戰心驚地勸說。
衛總回頭對他咆哮“催啥子?!你以為我也沒吃過魚翅?!”
陳初垂下睫毛,不說話了。
氣氛一時相當尷尬,陳初沉默,衛總剛了火,雖然有點後悔不該對小孩子生氣又拉不下麵子開口,陶韜隻有硬著頭皮解勸“衛總,小師叔無心之言,您彆見怪。”
衛總又何嘗不知道陳初剛才那句是以他那點可憐的生活閱曆搜腸刮肚說出來接自己話茬的,就這個孩子而言,已經很難得了,好容易說一句修煉之外的話,還被自己給嗆了聲。
反省了一下自己老薑彌辣的個性,他剛要說幾句緩和氣氛的話,陳初眼皮都不抬地說“修道之人,理應擯棄口腹之欲,我的確是沒吃過見過,不勞你分說。”
他站起來,身姿挺拔,如利劍出鞘,一板一眼地說“多謝衛叔賜飯,但我既然下了山,就不會這麼回去,城裡妖氣彌漫,危機四伏,衛叔出入,要多當心一些。”
說著他向衛總一抱拳,不走正門,直接拉開窗戶跳了出去,輕捷身影如一隻大鳥,在空中一閃而逝,衛總心裡佩服,嘴上卻說“哼!躡空步這種微末的道行,也在我麵前賣弄!還降妖除魔,小心被魔把你除了去!不好好回家,以後有你瓜娃子哭的時候!”
他回頭看擺的滿滿的餐桌一眼,著牢騷“還不如帶老夏來呢……陶韜,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的打包給他帶回去當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