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
這一箭必定可以收割人命。但裴寂搖搖頭，鬆開弓弦。“你是哪裡人？”他走過去安撫那哭泣的士兵，“彆哭了，不殺你，好好回答問題就行。”
“小的是應……應天府穀熟縣小溝村人……賤名郭小七。”
聽口音的確是南方人無疑，這士兵沒有撒謊。裴寂想了想，又問“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知道。那幾天原本不該我當值，何都頭忽然把我叫去，說上麵有事交待下來，讓立刻就走。那天我連家都沒來得及回，領了馬匹兵器就跟著都頭上路。何都頭也沒說要我們做什麼，直接帶我們到了這裡。城牆附近有現成的營地，柵欄和拒馬都有。我們就在這裡紮營，哪兒也沒去。然後……然後……”他害怕地瞧了裴寂一眼，低聲說，“然後就這樣了。”
看來他什麼也不知道，完全被上頭蒙在鼓裡。
“這樣吧，你不要騎馬了，盔甲和兵器也丟下。給你些乾糧和錢，一直向南走。走到哪兒算哪兒，願意回家做點小生意也行。總之，忘了當過兵這回事吧，找個女人，生一堆小孩，好好過日子。”
“不行的，”郭小七直搖頭，“臉上刺著金印，逃到哪裡都會被抓回去斬首。”
裴寂熟練地伸手到腰後掏兜，卻掏了個空。鎧甲破破爛爛，小皮包也不見了。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呃，原本我帶著幾瓶可以消除刺青的藥……”
果然獵魔人這一行就沒有富貴命嗎。和老道王文靜的一戰裡，血火不但燒壞了鎧甲，連他收藏貴重物品的小皮包也毀了。啊啊啊，我的魔藥！劍油！辛苦存下來的黃金……裴寂的心在滴血。皮包之後可以再做，但包裡的東西毀了就是毀了，散落在異維度的時空中，再也回不來。
“消除刺青的藥？我這裡有。”
欒華不知何時跟了過來。她將一個指頭肚大小的白瓷瓶交給郭小七“每天外搽，金印三天轉淡，七天全消。”
郭小七感激地接過藥瓶“好啊！有了這個，就什麼都不怕啦！”
目送郭小七離開，跪在地上的幾個俘虜也沒那麼害怕了。裴寂命令他們進入焚燒的城門洞搜尋其餘還活著的人。忙亂了一會兒，拖出來三個。臉都被熏得烏黑，有出氣沒進氣的，大概已經沒有救。“所有人都在這裡了嗎？”裴寂瞧著躺了一地的人，“何都頭呢？誰是何都頭？”
沒人回答，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聲音。“他死了。”一個大膽的士兵指著地上一具屍首說。
裴寂盯著屍體瞧了一會兒，瞧得特彆仔細。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他忽然轉而盯住那士兵。氣氛變得很詭異，可憐的士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終於、他露出一個屬於獵人的微笑“不對吧……我怎麼覺得何都頭還沒有死？”
地上躺著的倒黴鬼脖子上有個很大的傷口，邊緣泛白，血早已凝固。這絕對是一具屍體，怎麼看都死得不能再死。欒華被弄糊塗了，茱苓也歪著頭、不明所以。大膽的士兵垂下眼簾，不自覺地透著心虛“確、確實是死了，我看著他死的。”
“這句應該是實話，但‘他’是誰？我敢肯定，躺在地上的這人不是什麼何都頭。”
“真的是何都頭，”大膽士兵替自己辯護，“這盔甲、這刀……這些都是他的。”
南梁禁軍等級森嚴，精銳部隊的盔甲武器都有嚴格等級限製。作為百人將的都頭，官給鑲鐵牛皮鎧一具，障刀一柄。這些都是軍官才有的待遇。普通小兵隻發一領粗布衣，頂多胸口再掛兩片皮甲。地上的屍體手握障刀，上過油的黑色環鐵皮鎖鎧擦得鋥亮，一看就像個軍官。
大膽小兵的解釋聽起來沒什麼問題，但裴寂還是搖頭“你在撒謊。你的眼神、嘴角、手指……所有動作神態以及語氣都告訴我、你在撒謊。地上這人是猝不及防之下從身後被殺死，刀也是硬塞在他手中，連指頭彎曲的方向都不對。盔甲更奇怪，難道你以為我眼瞎，連前後套反了都看不出嗎？堂堂一個南梁禁軍的都頭，飯桶到盔甲都能穿反，不至於吧？倒是你，雖然穿著普通小兵的號衣，靴子卻是上好的黑水牛皮。我猜，你才是何都頭，對不對？”
身份被揭破，大膽士兵噗通一聲跪倒，磕頭如搗蒜“饒命！饒命！”
“饒命也不是不行，不過、先聊聊你們到這裡來做什麼吧，”裴寂環視跪了一地的士兵，“你們中知道的人都可以說。隻要老實坦白，一律給錢給路費放行。剛才那位郭小七，大家都看到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但他說了實話，我也就沒難為他。”
審訊進行得很快。小兵們被分開看管，然後一個個輪流供述。沒有對口供的機會，每個人都擔心被隊友賣掉，輕易不敢亂說。問過一遍之後，裴寂已經大致弄清對方的意圖。
這是一支接應隊伍，接應的目標卻並非裴寂他們，而是秦鵬。逃出鎮魔塔之後，秦鵬挑選並帶走了一部分士兵。他命令剩下的人堅守城門，繼續等待王文靜和林寶。想也知道，這些可憐的士兵已經被拋棄。
明白了自己的絕望處境，士兵們紛紛反水，供述出許多道聽途說的消息。有人提到秦鵬的七舅姥爺在鄆王府當二門管家；有人說王文靜時常去鄆王府講道藏；有人說林寶吃館子不給錢還調戲老板娘，經常找鄆王府出麵調停。最後輪到何都頭，他上來就苦苦求饒。“我也不知道他們做過那麼多壞事啊，”這人邊說邊痛哭流涕，“我隻是在禁軍裡掛個名，平時都在龍津橋附近開木匠鋪。可憐可憐吧。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
“這台詞真熟悉……”裴寂一臉無語，“但你的手下可不是這麼說。聽他們講，你那木匠鋪還是跟秦鵬合夥的。他才是大股東。你家裡也沒有什麼八十老母三歲小兒，紅粉姘頭倒是有一個。為了搶她過來，你還殺了她男人，是個裁縫，對不對？”
“這、這……”何都頭張口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