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推官很少這麼倔強,今天在皇城司麵前半點不讓,說什麼也不同意他們將祆廟中人帶走,他情知一旦祆廟的人被抓進皇城司必遭刑訊,刑訊之後不殘也廢了。
麵對呂公孺的寸步不讓,段成義也不敢強行動手,一則,人家是朝廷命官,士大夫階層一員,沒有證據動呂公孺就等同於朝整個文官集團宣戰;二則,東萊呂氏的名號也不是白給的,呂公孺的叔祖呂蒙正在太宗年間就是頗受重用的宰相,呂蒙正臨終時向宋太宗唯一推薦的就是侄子呂夷簡,也就是呂公孺的父親。
呂夷簡在真宗、仁宗兩朝先後拜相,聲名赫赫。
呂家兩代宰相,無論家世、人脈、根基還是所屬陣營的勢力,段成義與呂公孺根本無法相比,就算他權柄夠重也惹不起呂公孺。
一旦硬碰硬,除非他段成義手裡有呂公孺通敵叛國這類重罪的實質證據,否則,吃虧的隻能是他和皇城司。這時候段成義也沒想讓一旁的衛昶幫忙,推官的決定他一個胥吏是沒資格置喙的。
無奈之下,段成義在祆廟之內審訊,包括祆正在內的人都經過盤問,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祆廟通敵西夏的證據,而且西夏篤信佛教對於其他宗教並不感冒,對於祆教這些較為小眾宗教所給予的待遇遠不如大宋,祆廟與西夏虛與委蛇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好處。
當然這不排除祆廟中某個人與西夏暗通款曲,那就簡單了,倉房主梁和正殿屋脊某處有動過的痕跡,這些天常去這兩處的都有誰一問便知。
正殿那裡去的人太多,但是倉房平日甚少有人去,隻有一個小廝近日裡去的較頻。將這小廝帶走訊問,呂公孺是沒有提出意見的。
祆廟依舊要封閉,對外隻說捉賊,祆正也不敢說什麼。皇城司留下人手看管,南衙的人隨著呂公孺一起退出,臨走段成義朝呂公孺拱手作彆,呂公孺回禮後帶著一眾人等打道回府。
路上,衛昶離呂推官最近,見這位上官臉色尚好,就開口問道:“您,今天怎麼如此反感祆廟眾人要被刑訊的事兒啊?”
呂公孺扭頭看向他,問道:“你也是讀過書的,聽說過祝融嗎?”
“火神?與水神共工大戰那個?”
呂公孺搖搖頭說道:“祝融火神之名,源自他的官職,祝融本是黃帝坐下的火正,掌管火焰祭司。不過他們祭祀火不是因為那東西能烹飪吃食,而是崇拜火能給人間帶來光明,哪怕日月無光之時,火也可以照明世間。”
“祆廟崇拜的也是火!”衛昶好像想到了什麼,急急說道。
“孺子可教也!祆教崇拜的也是火,而且也是因為火帶來的光明。”呂公孺讚許的說道。
衛昶問:“您覺得祆教與上古祝融有關?”
“祝融後代建立了三個國,分彆為上庸、大彭、豕圍,其中上庸國擅長冶煉、大彭國國力最強擅長征伐、豕圍國則掌管祭祀。”呂公孺看向衛昶繼續說道:“這三國後來被商王武丁滅了,幸免之人一路向西逃命逃了很遠,有些人就此不知所終。”
“這也跟祆教有關係?”話說到這裡,衛昶腦中根本找不到相應的解釋,隻能呆呆的等呂推官繼續說。
“祆教源自波斯,也就是漢時的安息國,就在西方。此國曾經以武力征伐周邊稱霸一方,其冶煉之術也曾聞名遐邇,他們的兵器多被稱為神兵利器,再加上這個祆廟的火焰崇拜與上古時候如此相像……”講到這裡,呂公孺回頭看向那座祆廟,歎口氣說道:“如果呂某以上揣測屬實,那這些人就是時隔千年才歸家的炎黃子孫,本官實在擔心皇城司這班酷吏傷了這些回家的遊子啊,用了千年才找到家,總不能容不下他們了。”
“呂推官,您這終究隻是揣測啊。”
“確實,隻是揣測,呂某一生都無法證實這種揣測,但無論祆廟中的人是否為當初失散的華夏遺民,都不該被皇城司酷吏隨意淩虐。”呂公孺如是說道。
衛昶點頭稱是。
皇城司。
經過拷問,小廝吐出的信息不多,他隻是在市井中無意間提及祆廟香火不旺,相比東京城中的其他廟宇祆廟人少得可憐,此後不久就有人找他畫出祆廟的地形圖,並且細問了廟內的人員來往分布,諸殿諸堂使用多少等。
來人給了他一貫錢的好處,他本以為是對方要在祆廟內盜竊,起初他還告訴人家祆廟內財物放在哪說好事後要分成,這些天祆廟內一直沒少東西他還以為對方放棄了。
這小廝交代的很痛快,但皇城司還是大刑伺候,用段成義的說法,無論他交代是否屬實,這種吃裡扒外的內鬼都該上一遍大刑。一貫錢的好處就能把主家賣了,這種人不打怎麼行。
轉頭段成義將目標放在了昨晚逮捕的呂春發身上,與呂春傑一樣,呂春發收到的待遇也是頂配的,掌刑者都是一個人,他是個胖子,以往都是油光滿麵,不過最近因為呂春傑的嘴太硬,胖子已經出現憔悴神色了。
由於之前審訊呂春傑的經驗,胖子一上來就給呂春發洗了個熱水澡,也可以說是開水澡,如果有人知道廣東白斬雞的做法,大概就知道胖子的手法了。不過胖子並沒有讓他就此上路的打算,所以熱水澡沒有洗全身的,就洗了兩隻腳。
不過呂春發跟呂春傑一樣嘴嚴,兩隻腳將近報廢他也沒說出什麼,甚至於兩人的關係也是一字不說。但他們是一奶同胞,人相像之處很多,將他們倆放在一起就更明顯了。
“看來你們一家人沒打算走遠啊……”趙皇城的聲音響起來。
審訊呂春發的時候,康皇城沒有到場,隻有趙皇城和段成義兩位使尊在場,趙皇城一句話呂春生和呂春發兩人神色緊張了起來。
趙皇城拎著手中案卷,一步步走進呂家兄弟,左右看了幾眼,說道:“你們一家人會蟄伏在哪?讓我想想,我們的人聯合南衙已經將這周邊仔細梳理了一遍,將你們一家的戶籍冊抄錄之後,我手下文吏又將戶籍冊中與你臨近的人家都默記了下來,實在是沒發現什麼問題,無論地上還是紙上都沒有發現。”
此時趙皇城舉起案卷,說道:“本官才發現一點,你們的鄰居說你們家的人都很溫和謙讓,隻是你們兄弟二人和你們父親中時常有一人不在家,而那個人往往在夜間回來,大概是出去做工。做工,我是不信的,所以最初我以為你們是出去刺探了。可是西夏在城中的有探子蟄伏,犯不著動用你們這種三十年的未被發現的暗樁。”
清了清嗓之後,趙皇城繼續說道:“所以你們之中那個不在家的人常去的地方,就是另一處藏身之地,剛才我隻提及南衙協助你們二人都麵露哂笑,說明現在的藏身之地與南衙無關,可是又不能離東京城太遠,否則蟄伏下來也無用,所以,應該在開封府界轄下某地。”
看著趙皇城的如同演講一般的說話,段成義有些佩服。還未等他說出欽佩之言,趙皇城已然準備親自前往開封府界提點司一趟,他需要麵見提點開封府界諸縣鎮公事陸詵言明利害同時誠懇求助,否則都是朝廷命官自己要做大事卻隻是發去一道公文太蔑視人家了。臨走囑咐段成義務必繼續仔細審問犯人,段成義拱手領命。
懷夕拒絕了衛傑的提議,沒有選擇搬去離衛家更近的地方,並且表示衛昶送晚飯對於她並非必要。確實不是必要的,懷夕一日三餐隻有晚飯是衛昶給送,另外兩餐沒有衛昶人家不也是吃了。
對於懷夕的拒絕衛傑沒有進一步的勸說更沒有強迫,隻是讓她再想想就走了。衛傑走後,懷夕舒了一口氣,想到侯氏的事兒得說了。
衛昶此時還不知道懷夕晚上要告訴他大事,此時的他剛剛接到老友東方浩的傳信,希望他和李鬆、任毅散衙之後去腳店見一麵。散衙之後衛昶回家本來想給懷夕送過飯再去,父親卻說今日不用去送,他心裡有事也沒多問,隻當做父母哪個去送過了。匆匆出門趕到東方浩的腳店,李鬆二人已然在此等候多時了。
這東方浩的腳店現在生意可是不錯,之前東方浩於在京諸班直中也算有些人脈,現在他因為以外落下些許殘疾以至於被皇城司除名,那些人中有人唏噓,有人悲戚,或是因為真有情義為東方浩心痛,或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心態,總之都還能照顧他的買賣。
買賣就是這樣,越火越有人想來。這些天來的客人可不光是東方浩的舊人了,還有一些商賈之家聽聞這裡常有京中班直子弟出沒,想著來碰碰運氣看看能否結個善緣,這些商賈之間喝了酒也是要閒聊的,隻是不如一般閒漢那樣粗鄙。
商賈們聊天的時候就有人說起一個商人受傷的事兒,那是一夥在東京城采購奢侈品的商隊,采購之後要經過西夏將貨品沿著河西走廊一路往西販賣,雖說路上不甚太平,但是這隊商賈聽說是有門路的,可保無虞。
也有人說他們是因為這樣一趟下來獲利幾十倍甚至上百倍,才願意甘冒奇險。總之這是一隊承擔高風險要賺取高報酬的商賈。
這支商隊之中有人被打傷了,這是其他人無意間發現的,而且這支商隊對於此事有意隱瞞,有人說那商人是被某個衙內打傷,所以不敢聲張,也有人說那個人是被自己同伴傷到,總之腳店中的商賈提到這件事眾說紛紜。
但是其中有一個人卻說起,那名受傷的商人手中始終握著一隻碩大的飛鏢,似乎在防備什麼人。
飛鏢的形製,東方浩一聽就已知曉,是皇城司段成義專門打造的重型飛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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