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現場,鹽場的差人將好事的鹽工全給隔開,趕走回去睡覺,以免耽誤的明天上工。
這種連片的村屋,失火燒死幾個人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兒,都會作為正常死亡記錄在案,甚至都不用報備到官府裡。
領頭的差人正是白天那個揪住張小花的小官,他仔細端詳著三具屍骸,一個頭顱被長箭射穿,一個身首異處,一個腦洞大開,怎麼看都不可能是簡單的火災。
可那小官卻並沒有大動乾戈,而是吩咐手下迅速收走屍骸,他也是三步並作兩步快速離開,要去彙報張小花並沒死的消息了。
在山林中,張小花眺望著被抬走的奶奶屍首,跪地泣不成聲,小小的身體都在顫抖。
“我要報仇。”張小花堅定道。
“報仇?你知道是誰殺得你奶奶?”關於報仇,鐘興很熟。
“是吃人鬼,就是他們害死了我的奶奶,帶走了我的爹爹,他們就是這鹽場的差人!”張小花握緊了小小的拳頭。
“關於吃人鬼,請說得更詳細些。”這就是鐘興此行的目的。
吃人鬼,鹽場差人,這是長蘆鹽場的鹽孤給他們起的綽號,背地裡都在咒罵他們吃人不吐骨頭。鹽場上的工作雖艱苦,但並不會那麼容易就丟了性命。
反倒是這些差人,他們時不時就會找上一些身強體壯的鹽工,威逼利誘去做一份更賺錢的差事,他們稱呼為“搬山工”。隻需半年,就能給十兩銀子,工期一滿,便可回來接走自己的家人。
起初大夥都爭搶去乾,甚至還要賄賂差人來換取名額。但時間久了,大家發現這搬山工並不是沒有風險,出去的人,十有三四都再也沒有回來過,是死是活無人相告。回來的人也是性情大變,不與任何人交流,都是直接帶著家人迅速搬走,再也沒有人見過。
張小花的奶奶多病,爹爹缺錢給其治病,八個月前咬牙接受了差人的邀約,成為搬山工離開了家。隻可惜,他成為了那十中的三四,再也沒有回來。
張小花日夜期盼,跪求差人能給自己爹爹的消息,每次都被趕走,鹽孤們傳說,禽獸吃人尚吐骸骨,這群吃人鬼吃人屍骨無存。
隨著時間的推移,張小花漸漸陷入了絕望,直到前不久,一位搬山工得以回來,他是張小花爹爹最好的兄弟,在路過他家時丟了一張紙條進去。
奶奶念給了張小花聽,原來爹爹並沒有死,隻是他所在的工地,根本就不可能放任何人離開。那些所謂回去的工友,隻是向吃人鬼妥協,答應回去接走家人,再一起被運往工地,一起勞作到死為止。
而那些堅持不願傷害家人的工友,自然也就有去無回。
信裡張小花爹勸她快些帶上奶奶逃離鹽場,千萬彆想著報官,這會要了他們的性命。
鐘興接過張小花收藏的信件,對內容倒不以為意,反倒是信紙引起了他的注意。隻見鐘興小心翼翼地揉搓著信件的邊角,又撕下了一小片,放在了嘴裡咀嚼。
看得一旁的張小花目瞪口呆,還以為官老爺有什麼特殊的癖好。
“呸,是白麻紙,草木味這麼重,一股羊臊味,邊塞造。”鐘興將已經嚼成渣渣的紙漿吐了出來。
在明代,紙張這種貨品,幾乎不會用來大量的流通運輸,那等同於豆腐盤成肉價。所以各個地區的紙廠都會就地取材,生產的紙張都極具地方特色,基本都能劃定出紙張的產出區域。
這紙張的質地基本都在土家堡、宣府鎮一條線的邊塞間使用得最多,也最為普遍。
“你能找到我的爹爹嗎?”張小花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有些難,但並不是沒有可能。你說你爹去當搬山工了,那工地人數就不可能太少,是無法完全藏起來的。”鐘興已經有了計劃,牽起張小花的小手,就往山裡走。
“你要帶我去哪?”雖然眼前的是救命恩人,但隻有9歲的張小花也十分害怕。
“我會送你去找我的頭兒,你待在他的身邊性命無憂,我會獨自去邊塞找你爹爹的下落,將一切查個水落石出。”鐘興說話時,突然,張小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小手。
“不!我要去找我爹爹!”張小花堅定道。
“你這娃怎麼這麼不懂事?我帶著你不方便,你要留下來。”鐘興強調道。
“不!奶奶死了,被那群吃人鬼害死了。爹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必須去找到他。如果你不帶我走,我就去找那些吃人鬼拚命,趁他們拉屎的時候,一定能捅死一兩個!”張小花眼神決絕,那種要報仇的決心,鐘興何嘗不了解?
“你這麼小,去報仇,會死的。”鐘興輕聲道。
“我不怕死,我隻怕死後無臉去見我的奶奶。我們一直被吃人鬼欺負,看不到出頭的天,為什麼這樣,他們還不肯放過我們?難道我們生來就有罪嗎?”張小花說著說著,又是無聲哭了起來。
“不……我們本無罪,有罪的是這個世道,當權者視我們如豬狗,隻有咬疼了他們,才能把我們當人看待。”鐘興看著張小花,就像看著那個從亂葬崗裡爬出來的自己,他何嘗沒有如此自問過?
“帶我走,去找我爹爹,行嗎?我很聽話,我會做飯,我不會拖累你的。”張小花祈求著。
鐘興思考了許久,最終還是按響了脖子上的通訊器,他對林川彙報了今晚發生的一切,並且說出了自己下一步行動的安排。
“你要獨自去邊塞嗎?”林川略有擔心,畢竟讓熊瞎子去調查胡麻子,也留了些兄弟給他。
“不是獨自,還有一個小鬼頭。”鐘興側頭看向了一旁的張小花。
“會很危險,這麼遠的距離,我們都幫不到你。”林川提醒道。
“搬山工的事情必須追查到底,我會動用邊塞的靖難遺孤們幫忙,也不算完全沒有人手可用。”鐘興安慰道。
“記得老六隊的隊規,任何時候活著最重要,去吧,小心行事。”林川知道已無法阻止鐘興,他的語氣中對任務已經有了執念,或許源於對張小花的同情。
“遵命,謝大人成全。您也要多加小心,這些賊人勾結了倭賊,裡麵有個射箭的高手,不比樓燕差。”鐘興提醒道。
“你這話可千萬彆讓樓燕聽見,不然又要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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