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聲的接過鑰匙,這種無所謂的順遂態度反而讓她有點意外吃驚,仿佛因為我沒有為那兩天的租金照付產生不快,或者沒有稍微的質疑爭執而讓她白白做了準備一樣——麵對那樣的情況,作為房客多半會有所爭議的吧,至少會嘟囔抱怨兩聲,最次也應該麵上露出不愉的神色。顯然她已經想好了至少要麵對的這三種情況,並且早已經準備好了應對——這是做這一行業最基本最普通的反應,從我一進門開始估計她已經從心底做好了準備。
出現第一種情況,應該會板起臉據理力爭幾句吧,然後就閉上嘴板著臉不再理會。
麵對第二種情況則要準備稍微謙遜的笑容,然後再用常用的話語進行無所謂有理沒理的解釋“對不起,這是本店曆來的規定,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啊”……諸如此類。但終歸還是要由她取得絕對的勝利。
至於最後一種情況,則可能對我的神色做出不予理會或者根本沒有發現的表情……
沒成想我卻這樣乾脆的放了她的“鴿子”,打亂了她的計劃和布局。這實在是出乎意料的情況,在某個瞬間簡直讓人都有點慌亂了。
“謝謝光臨。”忙亂中嘴裡吐出了這樣不合時宜的話,簡直是有點冷笑話的味道。
其實她是完全誤解我了。
我並沒有刻意針對誰,隻是有些失神。當望著她背後“房間麵板”的時候,心裡麵不由自主的想“怎麼這樣簡陋的旅館現在還存在呢?”
怎麼這樣簡陋的旅館還在存在呢?
麵板和後麵的牆皮上沾滿了灰塵,就算重新粉刷估計也難以恢複舊觀。牆壁的角落裡結滿了蜘蛛網,本該在網裡生活的蜘蛛早已經不知喬遷何處,隻有昏頭昏腦闖進來的蒼蠅和甲蟲被倒吊在其中,還在兀自有氣無力的紮掙。天花板低垂,吊頂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有落下來的危險。毋庸置疑,唯一能給這場景帶來一點生機的便是女經理本人。還算時尚妥帖的衣著,以及稍微蒼白的臉色,還有那充滿了興奮與快樂的眼神,總覺得和這旅館的格局不協調,格格不入。她真的是在這裡工作嗎?這矛盾的存在,似乎也構成了大堂中唯一的一點光彩。
鑰匙給我的掌心帶來一絲涼意。還是那種老式常見的銅鑰匙,看到上麵殘破褪去的金黃,仿佛遠隔了一個世紀的古物。確實,在現在這個時代,在城市有哪家像樣的旅館還在使用這樣原始的客房鑰匙?全部像樣點的旅館酒店早就進入了電子卡時代——卡鑰,電子識彆,自動上鎖,自動解鎖,自動送電,自動斷電……從這樣的鑰匙本身也就看出了客房的質量,酒店的水平。完全是不入流的小酒店,小酒館,根本就是民居改造的產物,還沒有被都市化的潮流所淹沒,或者隻是偶爾殘存,成為已經順流而逝的舊時代的標誌渣滓?總是讓人浮想聯翩,思緒萬千。而這櫃台後麵的女經理就算稍微想要跟上眼前這個時代的潮流,但因為在這裡任職,恐怕過不了多久,也終將被這時代的渣滓所沾染所淹沒,變成新的渣滓的一部分而沉入無儘的淵底。這是宿命,宿命總是與宿命相互牽連,相互攀緣,相互拖累。恐怕我也無法避免,因為住在這裡而終將遭遇到同樣的厄運?
……
走廊上,同樣給人的感覺相當寒傖。布滿灰塵的牆麵,掛滿蛛網的角落,沉沉低垂的天花板……唯一證明這裡還是人世的隻有吊頂上每隔一段距離安置的白熾燈泡所散發出的幽暗的黃光。雖然是白天,但是在這走道上絲毫也不能感覺到一點暖意,哪怕是在那黃光的籠罩之中也是如此感覺。我情不自禁的縮了縮肩膀,繼續無聲緩慢的前行,便好像無知的昆蟲向著未知的蛛網探索宿命。地毯呈現暗紅的顏色,甚至接近棕紅。若乾年前,想來這顏色本也是猩紅色的,或者殷紅如火。但是此刻經曆歲月的折磨,紅色也已不再火熱。哪裡傳來嗡嗡的聲音,似乎是哪裡的鍋爐或者冷氣設備出了問題,無人修理。這裡的一切恐怕就是這樣維持持續,連頹廢也都需要維持持續。走道兩邊,一間間客房緊挨在一起,可以說是鱗次櫛比。雖然房門都顯得有些陳舊,但終究還是用橡木做成的,質地堅實。暗淡的石灰牆皮後麵,倒是貨真價實的水泥鋼筋,配合橡木門,隔音效果一流,可靠的證據就是我現在的雙耳除了自己的呼吸和那嗡嗡聲,什麼也聽不到。毫無聲息。
看這些房間的數量,似乎旅館也曾經經曆過一度的輝煌,但早已成為過去。而現在在這些緊閉的房門後麵,還有沒有人蟄居其中?隱秘聲息?這裡應該是可以作為這繁華都市的隱居地。隱居地。沒錯,應該還有人,那些在都市中孤獨遊蕩,或者厭煩生機和活力,或者對都市若即若離的人們,難保不會將這裡作為棲身所。隱居地。名副其實的隱居地。
回想剛才在大堂的時候,還分明看到女經理身後的“客房麵板”上應該掛著鑰匙的地方空出了許多。由此可知這旅館也並未完全生意凋零。其實隻要側耳細聽,還是能夠隱約聽到在一扇扇門後有輕微的響動,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或者輕輕咳嗽,或者無謂的走來走去。但在我經過其門口的瞬間,一切又都停止了聲息。仿佛他們能感覺到有人接近了他們的“領地”,立刻本能提高了警覺。地毯很厚,我的腳步很輕。但是他們仍然能夠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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