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依然傳來那不知其由來的嗡嗡聲,毫無顧忌的搖動著我耳中的鼓膜。哪裡的鍋爐或者空調設備的故障依然沒有修複。這聲音無形無跡,始終讓人無法探知其出處。我走到自己的房門跟前,遲疑了一下——之所以遲疑,是因為條件反射似的認為,在這扇門的背後,也有什麼活動的生物因為我的來臨而停止了動靜。不過多半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象,神經質式的想象。因為這是我的房間。如果說有什麼生物應該居於其中的話,那也隻應該是我自己。
鑰匙順利的插入鎖孔。輕輕試探著擰動了幾下,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門無聲的開放。門後麵果然沒有人。一股熟悉的潮濕陳腐氣味撲麵而來,仿佛因為我的到來,忽然具有了生命,向著另外一個相似的生命靠近,被其所吸引。我貪婪的吸了兩口這空氣。因為房間位置的關係,窗戶朝北,室內光線不是很亮,還有種朦朦朧朧的感覺。我帶上房門,想了想,上了暗鎖,隨即走向浴室。
浴室門口的過道上依然擺著盛放換下衣物的籃子。但是籃子裡此時已經空空如也。浴室的門緊閉著。我遲疑的在門口徘徊了兩分鐘,敲了敲
“有人嗎?”
又等了兩分鐘,依然全無響應。
如果被彆人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定會認為我已經神經錯亂,神誌不清。其實自己清楚,自己非常清醒,所以做事才條理清晰,有條不紊,細斟具酌。這浴室中難保不會有人。雖然我離開了兩天。因為提前預訂的關係,旅館也不可能叫其他人進來,除了服務員的日常打掃——當然這種可能也可以完全排除,因為兩天前我離開時那淩亂的床鋪還是依然如昔,保持完好——依然保持完好。但反過來說,這也是理所當然,也不能過多苛責——畢竟不是什麼上檔次的酒店,隻是一間雖然看上去不會行將關門,但是至少也將繼續沒落衰敗下去的小旅館而已。雖然終將為時代的塵埃徹底淹沒,連帶著這其中包容的一切,牆壁,蜘蛛網,搖晃的吊頂,蛛網中的蒼蠅,主客,噪聲,灰塵,當然還有櫃台後麵絲毫不為這一切和其自身擔憂的女經理,當然可能還有我……但奇怪的是,到目前為止,我也並不為此特彆擔心。
門後麵沒人回應。我不再猶豫,輕輕握住門把手,慢慢推開。
浴室裡空空蕩蕩。
一切看上去都井然有序。扔在地上的水龍頭被掛放在牆上,浴缸也被清洗過,一塵不染,光可鑒人。洗漱用的各種洗劑都被分門彆類放置在洗手池上方的小巧置物架上,連毛巾也白的一塵不染,被疊的四四方方,平平坦坦,心安理得。洗漱用的口杯都重新口朝下扣在輿洗台置物架的旁邊,在前麵還擺上了“請放心使用”的小標簽。一切都表明服務員進來過,就在我走後的兩天之間。但是為什麼不幫我整理床鋪呢?這一點著實令人費解。
我對著洗手台上方的玻璃鏡搖搖腦袋,雙手大拇指摁住脖頸兩側,從鎖骨部位一直摁到耳廓背後,這樣反複了幾次,舒緩頭部血液流通,也讓精神放鬆。鬨到今天這個程度隻能順其自然。順其自然。不管服務員是出於什麼原因沒有幫我整理床鋪,不管酒渦女孩是出於什麼原因在浴室中失蹤又沒有重現,不管櫃台後麵的女經理是出於什麼原因那樣生機盎然,對自己的處境不明所以,不管那惱人的嗡嗡聲是出於什麼原因一直沒有終止,震顫著我的耳鼓……這一切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不過打從心裡麵說,還真的希望能在浴室裡有所發現似的,因此也真的感覺心裡麵空落落的,有點接近失落寡歡的邊緣。
為了醫治這隨即可能來的失落寡歡,我迅速洗了臉,刷了牙,走出浴室。先到客房門邊,在外麵門把手上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然後鎖門,拉上一切窗簾,室內立時歸於黑暗。重新回到床邊。墊子上一片狼藉,從大體輪廓上看,應該仍忠實的保存著兩天前臨走時的狀態和痕跡。我一頭紮向床墊,如同高空跳水時的俯衝,隨即隨意的撲騰兩下無力的四肢,把頭深埋在枕頭裡。熟悉的氣息,透過枕頭向我的鼻孔侵襲。頭油和口涎的惡臭,廉價的洗發水,還有不小心潑灑在床邊的飲料發酵氣息……我迅速鑽到床單下麵,如同蚯蚓入地,或者水蛭襲擊人的皮膚,轉瞬就讓黑暗從頭到腳包圍了自己。睡吧,等睜開眼又是一個新的世界,新的環境,新的現實——至少應該是個新的自己。自己安慰自己,隨即又把身子抖了抖,情不自禁的不自覺的抖了抖,好舒服,被這黑暗包圍,隻有我自己的呼吸聲,連那一直糾纏我到現在的嗡嗡作響都消失了蹤影,仿佛是被這薄薄的床單隔離了似的。
睡吧。我對自己說。
好好睡吧。她對著我的耳朵說。
溫暖的氣息像是頭發絲一樣滑入我的耳鼓,造成一點搔癢。
你也好好休息,我說。
是酒渦女孩,是她。她的確沒有消失,也的確一直就在這個房間裡,現在就在我的身邊,同一張床單下麵。
乏力感籠著我的全身。床單就像是網,把我和黑暗的大海隔開,既讓我無法逃脫,也給了我無限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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