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
美國華盛頓時間比華夏的首都時間要慢上十三個小時。
所以從美國到共和國的每一個旅客都不免要麵對倒時差的問題。
這一點無論是對坐經濟艙回來的米曉冉和趙漢宇而言,還是對與他們同一乘航班上那坐頭等艙的母子而言都是一樣的。
所以打回到京城的這頭一兩天,他們都過得有點辛苦。
哪怕白天打哈欠也得儘量熬著,實在熬不住了小睡一會兒,也得上鬨表控製下時間,才能不影響晚上的休息。
相比而言,老人換環境之後,適應力當然要更差一點。
再加上那美國老太太畢竟一走就是幾十年,如今滄海桑田,連京城飯店的環境和服務模式都變了。
儘管京城飯店硬件方麵很不錯,連龍頭都是鎏金的,除了暖氣不能調溫度,其他方麵不比美國差,可老太太住著還是不習慣。
所以彆看第二天,米曉冉都拉著趙漢宇精神抖擻的騎著家裡自行車,去看天安門,逛故宮去了。
這對打美國回來的母子還是沒能出門。
他們頂多也就是在京城飯店的對外商店裡轉轉,然後在老太太年輕時候參加過舞會的舞廳逛了逛。
看看那些依照著凡爾賽宮鏡廳布置的那些鏡子,最後在寬大台階紅毯上留個影,就這樣了。
實際上,他們足足比兩個年輕人多休息了一天的時間,這老太太才算調整得差不多了。
再加上在京城飯店裡待的這兩天,也沒人能聊天,老太太心裡也實在憋得難受。
為此,哪怕明知道1月28日是除夕,京城街麵上不會太多的人了,大部分商家今天都得關門歇業,甚至連京城飯店門口都沒等活兒的出租車了。
到了這一天的早上,老太太也覺得自己待不住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透氣,想到大街和胡同裡轉轉。
於是催著兒子給留下電話的出租司機小郝打電話。
這並不奇怪,畢竟京城飯店帶著特殊屬性呢,在和客人交流方麵的要求太嚴格了。
老太太看著那些年輕漂亮的服務小姐,雖然很喜歡,非常想與這些小輩兒的年輕人聊聊天,可是很難做到。
那些小姐無不被規章製度和紀律約束著,對她必恭必敬。
就是她想套套近乎,用標準的京腔,再三講明自己也是京城人,隻是客居美國,現在回來了。
可是小姐們對她也隻是微微一笑,照舊遠遠地站在她的身前、身後,隨時注視著她,
周到地服侍著她。
甚至都不要說餐廳小姐,就連開大門的門童,站在電梯前的小姐們,對她也統統都是客氣有加,敬而遠之。
她的雍容華貴,引來了一些久羨慕的儀論,她吃一頓飯,身邊能有好幾個人伺候著。
但她的美國護照,卻像一把無形的剪刀,把她和自己的家鄉家鄉的人,都割裂開來。
這不免讓人有點傷感頗感遺憾。
不過好在剛到京城認得的那個出租司機還是有點古道熱腸的。
儘管今天就要過年,可問清楚老太太隻是白天用車,司機小郝很快就開車趕了來。
早就收拾利索的這對母子坐上了他的車。
這小郝立刻用他幽默的言談開聊,熱情的詢問老太太這倆天過的怎樣。
並且拉著他們去了老太太日思夜想了三十來年,內心深處最想去的地方——魏家胡同。
而當坐在出租車裡的老太太,發現街邊的建築和樹木自己越來越眼熟的時候,她心裡也不由蕩起一番濃濃的喜悅。
幾十年的期待,幾十年的癡夢。
人情重懷土,飛鳥思故鄉。
直到現在,她才感覺到自己是真正地回到了京城。
…………
有人說,在人的一生中,總是會有許多說不清的奇妙時刻。
這種時刻注定要發生在某一天,某一小時,某一秒鐘,但是它決定性的影響卻是超越時間的。
這話一點也不錯。
在1987年的除夕當天,康術德就遇到了這樣的重要一刻。
實際上,正當美國老太太帶著兒子坐著出租車,一步步向魏家胡同靠近的時候。
身在魏家胡同的康術德,也正臨時抱佛腳,帶著來一大早就來幫忙的小陶在馬家花園的大門口,拿著凳子和漿子,貼對聯,貼福字。
當然,原本康術德是不想這麼折騰的。
他認為要貼就在花園子裡的小院門上貼就得了。
隻要能聽見京城的街頭有花炮咚咚的響聲,他就會覺得天下太平,皆大歡喜。
這是好不容易才尋回來的花園子。
他不修外麵院牆,封死的馬家大門也沒恢複原貌。
就連後來收回來的戲樓和江家原先住的地方,也就是“古今文化研究所”的大門,他都拿鐵鏈子又給鎖上了,就是為了刻意低調。
他心裡很清楚,這院子的周圍就不是一般的地方,附近十幾條胡同,那住的大人物多了去了。
如果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也許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礙了誰的眼,那叫自取其禍。
可小陶不是這麼想的。
以他一個年輕人的角度,當然喜歡熱鬨和好看。
認為院門外就是不張燈結彩,也得貼個福字請個門神啊,否則哪兒像過年啊。
他就力勸康術德怎麼也得妝點一下門麵。
他聲稱寧衛民多半是要帶日本未婚妻回來的,這冷冷清清的樣子,讓日本友人看著不像話啊。
原本這院牆就夠舊的了,看著就讓人想起電視劇《聊齋》的片頭。
這要再不帶點喜慶氣兒,那不真得讓人以為是鬼怪狐仙住的地方了。
結果這話算是把老爺子給說動了。
當然,倒不是寧衛民真的有這麼大麵子。
其實無論他多麼受外人看重,但對老爺子這個師父來講,他都是耗子上金鑾殿。
真正緣故,是因為康術德忽然意識到,這個特殊的日子口兒,家家戶戶都得這麼乾。
自己要是不隨大流啊,反而顯得各色紮眼。
再一想,無論是張大勺,小陶,還是羅廣亮,最近為了他拾掇花園子是沒少幫忙。
而且這些人今天來了這裡,也是為了等著寧衛民,為他接風洗塵的。
原本都是圖個高興,那總得照顧照顧大家的情緒啊。
得嘞,那弄就弄吧。
就這麼著,老爺子才從善如流,改了主意。
於是接下來,康術德親自找紅紙,倒墨汁兒,自己寫了副春聯,寫了幾張福字。
然後又抓了小陶的壯丁,讓他去熬漿糊,然後拿著家什跟自己走。
這樣也就有了這爺兒倆在馬家花園的大鐵門前,“裝裱門麵”的這一出。
否則的話啊,這唯一能通向馬家花園子的大鐵門,保準是淨光淨,冷酷至極,連點紅都不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