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2月底,京城突如其來,迎來了一場鵝毛大雪。不得不說,這場雪來的真是巧。
似乎是老天察覺到寧衛民想要探尋什麼似的,冥冥之中給予的不詳預兆,讓寧衛民原本諸事順暢的愉快心情迅速冷卻。
敢情就在2月25日的晚上,寧衛民找張士慧借用了他的小皮卡。他誰也沒告訴,第二天淩晨五點鐘,他就自己一個人開車,跑到了hd區清河街。
然後把車停在路邊,自己坐在車裡,就這麼盯著馬路對麵的鐵柵欄大門,目不轉睛的守著。
不為彆的,就因為這裡是京城兒童福利院的大門。在寧衛民的記憶中,福利院的內部資料顯示,上輩子還在繈褓中的他,就是在這一天被他的親生父親,或者是母親,在大白天,乘人不備遺棄在這裡的。
他來這兒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想親眼看看這個場麵。同時也想搞清楚他的父母到底是什麼人。
究竟是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才會如此狠心拋棄他。這件事可以說是他長久以來的心結了。
這輩子,他打意識到穿越這個事實真的發生了,就一直在惦記著這一天,慶幸自己還有機會尋找到有關自己身世的答桉。
但可惜的是,這件事的後續發展完全事與願違,大大出乎寧衛民的預計。
因為他哪怕為了不錯失目標,不去廁所,連水都沒敢喝。在車裡溜溜守到了太陽落山,也沒發現任何可疑目標。
最後他甚至自我懷疑起來,於是忍耐不住,在天黑之後竟然敲開了兒童福利院的大門,要求麵見院長。
可結果仍然是一樣一樣的,院長給他的答複非常肯定。說不但這一整天都沒人遺棄嬰兒,而且最近一個月都沒有。
如此一來,寧衛民就真沒有什麼辦法可想了。他確實沒有錯過任何事,也不會記錯時間,之所以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很顯然,這是老天爺不願意給他看到這個問題的答桉,這一世這件事並沒有發生過。
寧衛民沒有辦法,就隻好把隨身帶來的兩千元錢作為捐贈留給了院長,灰心喪氣地失望離去。
也正是他走出這個兒童福利院大門的時候,仿佛為了讓他明白人生不是隨意戲耍的遊樂場,穿越者也不能事事如意的道理,天空中開始飄下了讓人心情低落的鵝毛大雪。
清冷的月光灑滿寧衛民全身,此時門前馬路已經靜謐無人。寧衛民沒有很快上車,而是靜靜地站在馬路對麵,仰頭望著頭頂的月亮出神。
他記得自己看過莊子的書,也看過莊周夢蝶的故事。現在的他,深有感觸,仿佛自己就像書中的莊子。
不過他可沒有莊子那樣的瀟灑。現在的他很想跟什麼人講講自己的感覺,很想痛痛快快喊出自己的聲音。
他激動,他迷茫,甚至恐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身在另一個平行時空,可眼下也隻能從這個角度去解釋問題了。
往壞處想的話,或許這個時空就壓根沒有
“他”這個孤兒的存在。往好的方麵想,很可能是
“他”的父母做出了另一種選擇。
“他”或許將會在一個不那麼富裕,卻能與親人相伴的環境下長大……呼吸著清冷的空氣,哆哆嗦嗦抽了一根煙後,寧衛民才重新上了汽車。
而當他離去的這一刻,心裡非常清楚。從今往後,他在這個世界上怕是再也找不到另一個自己的影子了,注定今生將不會再有任何機會了解自己的身世了。
這一走,也就意味著他與另一個自己,與那個前世的
“他”徹底割裂。所以接下的幾天,寧衛民一直都失魂落魄,像喪了魂一樣。
雖然道理他全都明白,懂得自己應該看開些,對自己的身世問題沒必要過分糾結。
他也清楚最幸福的事不是過去,不是尋找,而是擁有,隻有握在自己手裡的東西才是最真實的。
可問題是人的情感是控製不住的。從人性的角度出發,唯一一個能看到自己父母的機會,他期盼了許久的機會,居然是鏡中花,水中月。
由此產生失落和失意,在所難免。反正他經過此事之後的狀態,就是意誌消沉。
仿佛乾什麼都沒意思了,隻希望鬆本慶子能陪在他的身邊。溫柔地對待他,體貼地聽他訴說心裡的苦悶。
可惜不能啊。鬆本慶子遠在日本拍攝電影,正忙得不可開交。而他自己還得等下屬們的出國手續辦妥才能回東京。
怎麼都不現實。不過話說回來,其實也正是這種消極的負麵情緒所導致的情感需要,才讓他的心裡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了另一個女人。
那就是同樣溫柔,一樣體貼、善解人意的曲笑。寧衛民忽然就想起,好像自從自己元旦生病以來,這麼長時間一直都沒曲笑的消息。
這很有點不正常啊。特彆是上次元旦前聚餐後他送曲笑到車站的時候,這丫頭還塞在自己手裡一條圍巾。
按常理來說,如果這個舉動,是表示這丫頭情竇初開,對自己萌生有一定好感的話。
那麼她就是工作再忙,回國之後,或者過年前後,也該聯係一下自己的。
絕不至於自此杳無音信。更不至於為了自己食言,沒能陪她一起回國而見怪生氣的,她就不是那樣的人。
所以,儘管寧衛民情感已經完全著落在了鬆本慶子身上,哪怕他已經沒有任何再去撩撥曲笑的心思了,可仍然不免為曲笑擔心起來。
正是這樣的情況下,他嘗試著撥打了曲笑家的電話,想要了解這丫頭的近況。
原本他還想著曲笑也許已經回到日本了,大概率隻能跟她的父母談一談。
可沒想到,還真聽到了曲笑的聲音。隻是時不湊巧,這丫頭雖然在家,卻似乎正忙著什麼重要的事兒。
儘管聽到寧衛民的聲音非常高興,可惜她完全顧不上細談。在電話裡,她沒提自己一句現狀,也沒說為什麼春節過後這麼久,一直都沒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