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對於過年沒有聯係寧衛民分外抱歉。這丫頭提出兩天後——也就是周六,邀請寧衛民來家裡吃晚飯,有些事她想見麵談。
寧衛民本不想給曲笑家裡添麻煩,可執拗不過她。又想著曲笑的爸媽肯定在家,如果有什麼重要的事兒牽扯到曲笑的職業規劃,那商量起來也確實方便,就答應了。
就這樣等到了那一天,寧衛民不但給曲笑帶了一份她用得上的禮物——一頂法國進口的絨毛棉帽。
他還決定要在馬克西姆的麵包房買了一些糕點麵包,作為給曲笑的父母的禮物。
那天仍然還在下著繽紛的大雪,寧衛民為了不遲到,足足提前一個小時出門。
他沒坐車,就是腿兒著去的,去的路上還因為腳打滑摔了一次。但好在連下了幾天的大雪實在是厚實,根本摔不疼人。
而且曲笑家又住在前三門小區,距離重文門實在是不遠。寧衛民買好了蛋糕麵包,甚至比約定時間還提前了五分鐘到達。
他往樓上爬的時候,還想著今天或許也能找個合適的機會把兩個人感情說清楚。
結果事情的走向又是完全不受控製的,一切都和寧衛民所能預想到的完全不同。
才敲了一下,門就開了。曲笑一下閃現在寧衛民的眼前,如清靈的雪花一樣。
她穿著白色的牛仔褲,白色的高領毛衣,梳著兩條麻花辮子,隨意搭在兩肩前。
辮子末梢是用樸素的黑頭繩紮著的。她手裡正抓著一瓶料酒,笑盈盈地看著寧衛民,顯得活潑可愛。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她那麼清瘦。雖然臉上精心畫了妝,但仍蓋不住臉上的疲憊,黑圓圈是能看出來的。
曲笑一邊關門,一邊不無歉意地說著。
“真沒想到都這麼多天了,雪還一直下著。早知道就不讓你來了,路不好走吧?冷不冷?”
“還可以的。下雪路上車反而少。冷是冷了點,可雪景好看啊。”寧衛民先避實就虛,寬慰了曲笑的歉意,跟著就好奇地問,
“你拿著料酒瓶子乾什麼?難不成今天你也要下廚,炒個菜?”
“是啊,早就跟你說過,我會做飯嘛。今天就讓你嘗嘗我的手藝。”跟著曲笑就接過寧衛民的羽絨服,幫他掛好。
“反正你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家裡就我一個人,粗茶澹飯,不好吃也沒有辦法。請多包涵吧。”
“怎麼?叔叔阿姨都沒在家嗎?就你一個人在家?”寧衛民不由吃驚起來,他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揣摩曲笑是否有所暗示,甚至是故意為之。
“嗯,他們都不在。晚上我還要給爸爸去送飯的。這件事待會我們再說吧。就差一個菜了,我先把菜炒了再說。”然而曲笑純真的笑容和坦蕩的態度卻讓寧衛民不由得汗顏起來。
隨著曲笑重新進入廚房,他意識到,應該是自己想多了。接下來,就在找地方放禮物的時候,寧衛民發現飯菜確實已經擺上了,還冒著熱氣。
換言之,曲笑是嚴格掐算著時間,一絲不苟的做完了晚飯的。飯菜隻是家常菜,土豆絲、燒帶魚、清炒蝦仁,酸菜排骨湯。
但顏色甚好,看著確實不是生手,很有點水平。不多時,曲笑又端著一盤醬爆肉丁從廚房走了出來,香味撲鼻而來。
正在翻看一張報紙等候的寧衛民連忙站了起來,
“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手藝,賣相真不錯,累壞了吧?”不過麵對寧衛民的誇獎,曲笑卻有點羞澀地說,
“抱歉,還得稍微等一下,我得先把爸爸媽媽的飯菜留出來,我們才能開飯,不介意吧?”寧衛民當然不介意,反而很欣賞曲笑這份的孝心。
見微知著,能在心裡惦記父母,這樣的姑娘才是好姑娘。於是曲笑又拿來了一套不鏽鋼飯盒,把這些飯菜都分出一半來,裝出了兩人份的。
這才擺上了他們兩個人自己用的碗快。不過這個時候,曲笑又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
她居然拿出來一瓶清酒,不但給寧衛民倒上了,也給自己麵前倒了滿滿一玻璃杯。
“你想喝酒了?”寧衛民瞠目結舌。
“嗯……想跟你喝。”曲笑大膽的態度令人吃驚。
“可……為什麼呢?”寧衛民的感情又有了壓力,再度疑慮起來,不能不旁敲側擊,試圖勸她打消念頭。
“要不算了吧,你看你,都瘦成這樣了。我讓你多吃點,彆過分控製體重,可你不聽我的話。像你這樣的身子骨兒,哪兒受得了啊。彆糟蹋自己行不?以後你會後悔……”可沒想到,接下來曲笑卻語出驚人給出了回複,理由強大得讓寧衛民根本沒法再勸了。
“我現在早就後悔了。我最後悔的是,這幾年太忙了,沒能陪在媽媽的身邊。我其實不該出國的,父母在,不遠行。可現在什麼都晚了。媽媽病了,治不好的病。是胃癌,大夫說,也許最多就幾個月的時間了。我心裡難受。你能明白嗎?寧哥,我求你了,今天就縱容我一次吧。你能陪我喝一點嗎?”
“什麼?胃癌?”寧衛民不禁愣了一下,但迅速就用腦補充分理解了一切。
原來是這樣的,曲笑的母親得了絕症,所以元旦的時候她才會說要東京看自己,臨時改變主意。
所以她才會打元旦歸國後,就此再無消息。家裡出了這種事兒,她忙都忙不過來,心裡也一定傷心至極,還有什麼心思去想其他呢?
難怪都春節過去一個月了她還沒有歸隊,她是不能不留在京城,照顧病入膏肓的母親啊。
“好啊,我陪你喝。”當寧衛民弄清楚了曲笑到底經曆過什麼的時候,他心裡就多了許多的感慨,無法不對這個可愛又可憐的姑娘,產生感同身受的憐惜,抱有深深的同情。
屋裡的窗簾並沒有拉上,能看到窗外簌簌飄著雪花。一些雪花猶如飛絮,飛舞在玻璃上,又慢慢融化為水滴,順著玻璃往下流。
窗外潔白的世界,與屋裡澹黃的燈光形成色彩的對比,反複一副淒涼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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