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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柍半夜醒了一次。
沈子梟夢魘了,她睡得正迷迷糊糊,便聽他在囈語“不要,父皇,不要。”
她被他折騰得連指甲縫兒都累得慌,雖覺出他似乎夢到了極糟糕的事情,卻仍懶得睜眼。
直到感覺他遽然攥緊了被子,掙紮道“母後,母後”
江柍才終是掀開了眼皮,微微起了身,撐著手臂看他。
窗前隻留了一盞燈,足夠讓她看清他緊皺的眉頭“夫君”
喚不應。
她又喊道“七郎”
他還是不應,額上細細密密滲出許多汗珠,臉上亦滿是痛苦神色,又說“我殺,我殺就是了。”
江柍莫名覺得心一顫,再來便是小聲地又叫他一聲“沈子梟,你醒一醒。”
他卻漸漸趨於平靜了,緊攥著被子的手也鬆泛了下來,說道“馬上就不疼了”而後再也無話。
江柍又定定看了他許久,忽見一道水痕從他的眼角滑落。
她伸手抹了去,心想道,不可能會是淚。
頓了頓,便重新躺回被窩,翻身睡了。
將要睡熟的時候,隻覺有人從背後擁住她,她懶得動彈,便任他抱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沈子梟被一陣咳嗽聲吵醒。
他發現自己正擁著江柍,動了動胳膊,江柍竟也沒察覺,看來睡得很酣沉。
他起了身,才發現外麵下雪了。
扶鑾殿外多植瀟湘竹,千百竿交映著,幾乎遮掩了宮牆,成了一圈兒竹籬。
雪如鵝毛般紛紛揚揚,與綠意相映,隔著窗子看去,頗有詩意。
然後不知怎地,原本起床時他是不記得這夜做夢了的,此刻他又忽然想起夢的內容。
他夢到了從前。
當日父皇發現母後心係之人並不是他,便廢黜了母後的皇後之位,再後來,父皇見母後絲毫沒有求情之意,便賜母後白綾。他怎能眼睜睜看著母後去死,便不斷乞求父皇留母後一命,原本父皇的態度已經有所鬆動,偏母後不肯回頭,竟決絕而死。
亦夢到了現在。
父皇說朕說過,你能滅了梁國,太子之位便是你的,今日亦承諾於你,若你殺了迎熹,天子之位便是你的。
父皇朝他腳下丟來一柄寶劍,劍身觸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似乎沒有猶豫太久,便說“我殺”,然後他真的把那柄劍刺入了她的心臟。
當時迎熹是什麼神色,他模糊記不清了,隻記得她似是哭了,委委屈屈說,夫君我疼。
猶如往日恩愛時她耍賴撒嬌之言。
可這回他沒有去抱一抱她,隻站在一旁,任她鮮血染滿衣襟,他隻淡淡說,馬上就不疼了。
後來她手握劍柄痛苦倒地,終於不喊疼了。
他沒有去殮她的屍,因為他的手要用來接傳位詔書和玉璽。
而後夢就醒了。
“咳咳咳”咳嗽聲又響了起來,聽出此人已極力控製,隻是雪夜靜寂,什麼聲響都會放大數倍。
沈子梟走出寢間,撥開氈簾,來到廊前。
有一宮娥從門檻旁的棉被裡爬出來,跪在地上“奴婢參見殿下。”
沈子梟伸手接雪,掃她一眼,便知她是江柍最貼心的陪嫁宮娥霧燈,故而問“今日你當值為何不在殿內榻上睡”
“回殿下的話,奴婢著了風寒,咳嗽不已,怕擾了殿下與娘娘歇息。”霧燈仍然跪著,不敢抬起頭來。
若是細聽,便能發覺她語氣中的冷淡。
沈子梟沒多想,這樣一個侍女也不值得他多留心,隻想她是個行事極妥帖又忠心愛主的人物,又想起她今日被妙儀所辱,便說“起身吧,抬起頭來讓孤瞧瞧。”
霧燈起身,抬了臉,卻仍守著規矩,沒有望向沈子梟。
沈子梟見她臉頰腫得甚是可怖,便說道“今日是擷華對你不起,明日孤叫太醫來給你瞧瞧,好好一張臉,毀了可惜。”
霧燈忽覺這話熟悉,來不及細想,隻依禮跪地磕頭“主子懲戒奴婢本是理所應當,奴婢不敢有絲毫怨言,更不敢勞煩太醫。”
沈子梟便說“無妨,總歸今夜你就不要當值了,回去歇著吧。”
霧燈依舊有禮卻疏淡“多謝殿下。”
話畢,沈子梟便來到院中,頗有賞雪之意。
霧燈這才抬頭看他一眼。
不知為何,她竟覺得他的背影與當日濟水河畔殺狼救她之人一模一樣,又想到他說“好好一張臉,毀了可惜”頓時便心揪起來。
她今日原本不用當值,若非月湧癸水來了,又叫不應星垂,她便不會來替班。
誰知剛到廊下,就聽到寢殿內男女喃喃呐呐,一口一個“七郎”“愛愛”此起彼伏的聲音。
想起這個,她秋水般的眼眸便暗了下去,像覆了一層厚厚的草灰。
羨慕,又嫉妒。
心酸,哀傷,甚至絕望。
不。
她閉上眼睛。
強迫自己不能再想。
隻要想起便覺得是噩夢。
風雪繚亂,露凝霜重。
一夜過後,外麵已是一個銀裝素裹的天地。
南國少雪,江柍一見雪便雀躍不已,醒來之後連衣裳也未換,便提裙往外走,星垂“誒”了一聲,忙拿了鬥篷,喚道“公主,好歹披件衣裳,若是著涼該如何是好。”
江柍哪裡肯聽,走了幾步便小跑起來,隻因她聽到院中似有舞劍之聲。
果然,她掀開氈簾,便見沈子梟正在一叢斑竹前舞劍。
他一襲水墨織印青鬆紋的長袍,半披發,未戴冠,隻用一根玉簪隨意束發,額上勒著墨綠紗羅抹額,隨他舞劍的動作,綢絛飄逸於腦後,緞袖拂動如流雲。
他劍風一掃,數十棵茂竹便沙沙晃動起來,竹葉簌簌而落。
一時間,竹與雪均在他周圍狂舞紛飛,似是被他吸引,又似被他掌控,這個處於紛揚中心的人兒,卻渾然不覺自己早已與美景融為一體,劍鋒所指利落乾脆,快意瀟灑似暢雨狂墜。
沈子梟的劍法是這樣,卻又不隻是這樣。
江柍看出了他跅弛不羈之下的殺伐和果決,那是一種隱忍的傲氣與堅韌,讓她想起嶙峋怪石縫隙裡不懼疾風的勁草。
她緊抿了唇。
見他收住動作,她才揚起笑,拍手叫好“好劍法”
他聞聲轉臉看她,劍未收鞘,劍身銀光映於他冰冷銳意的雙眸。
可很快便暖了下來“你醒了”
他收回劍,問道。
江柍朝他飛奔而去,撲進他懷裡,猝不及防打了個哆嗦“噫,你身上好涼。”
沈子梟便把她從身上扒開“穿得這樣少,不怕凍著”
低頭一看,腳上穿的是軟緞拖鞋,腳後跟還裸著呢。
江柍說“我不冷。”
她雖是南國人,卻很是耐寒,仿佛天生應該嫁到這北地來似的。
沈子梟冷冷掃了眼拿著鬥篷不敢上前的星垂,說道“你怎麼當差的主子胡鬨,你也不知規勸麼。”
星垂聞言便跪了下來,顫巍巍道“請殿下恕罪。”
江柍忙說“是我自己跑出來的,她追不上我。”
沈子梟擰眉道“你簡直胡鬨。”
江柍便不耐煩了,甩袖轉身“好啦,我回去就是了。”
沈子梟隻覺她脾氣實在糟糕,根本不願再理她。
卻冷不丁想起夜間的夢,一時又升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