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鸞帝國的新年,在壓抑的喧囂中度過。
一層黯淡的灰霧始終籠罩在帝國上空,就連大街小巷連日燃起的炮竹聲也驅不散它。
潛藏在京城浮華熱鬨表象之下的,是一片頑固的陰翳,它浮在每一個嗅到暴雨將至的人們的心頭,讓他們提心吊膽,不敢沉浸於新年的歡歌中。
七日休沐,轉瞬就結束了。
長街的店家們灑掃鞭炮燃儘的碎屑,在年節的餘韻中互相道一句祝福,然後重回往日平靜普通的經營生活中去。
百姓們從新年的歡樂慵懶中振奮起來,開始新一年的奔波勞碌。
朝臣們仍舊在寒風蕭瑟的五更天前往皇宮,等待上朝。
他們彼此相望,臉上都掛著算計和憂愁。
帝國將迎來大變,皇帝陛下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就這麼過了一個月。
長街的店家紛紛收起屋簷上老舊褪色的燈籠,清除掉礙事多餘的裝飾,使店麵變回年前簡潔清爽的樣子。
百姓們的新衣已能看出漿洗的舊痕,疲憊雕琢了他們的眉眼,讓他們不再神采奕奕。
年味已然散得差不多了。
而天光昏暗的上朝途中,大臣們皆是神色淒淒,不論心中如何作想,臉上都是滿麵愁容。
許多大臣,日常便已換上了淺色樸素的服飾,煙花酒樓再不敢去了,反倒是京郊的寺廟跑得勤快。
被人撞見問上,就道是為天子祈福。
太醫院傳出的消息,皇帝陛下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而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治,治不好。
查,也查不出什麼大毛病。
皇帝陛下就隻是頭疾、衰老,無藥可救,每日裡躺在寢殿中昏昏沉沉地等死了。
無論哪一黨的大臣,都對此憂心不已。
還有兩個月才是禪位禮,眼下皇帝的身體如此糟糕,萬一撐不過兩月就死了——
白鸞帝國的曆史上,可從來沒有先帝駕崩,而禪位禮未至的情況。變化不測,乃是大大的不祥,恐有江山崩碎、社稷不保的禍患。
太子殿下卻不見著急,執政部署,皆如以往。
有關皇帝病重的奏章呈上去,皆被原模原樣地打回來,識相的不會再奏,不識相的,被喚進太子府敲打一通,便也喏喏地不敢再提了。
見太子不為所動,大臣們又把主意打到了顧鈺身上,每每三五成群地在翊府門前堵了。
顧鈺和善,客客氣氣地請他們到府中去坐。
他們感慨“皇帝重病難起”,顧鈺也會愁眉不展地附和著“是啊”。
他們若問“可有辦法醫治”,顧鈺便搖搖頭,托辭道“不通醫術,一切還得依仗太醫院的醫官們”。
而當他們拐彎抹角地提及“既然皇帝身體不適,能否將禪位禮提前”,迎接他們的,無一例外都是顧鈺的嚴詞拒絕“不能,諸位大人請回吧”。
在顧鈺那兒接連碰了好幾次壁,大臣們就是再遲鈍也明白了——
太子是枚硬釘子,顧公子是枚軟釘子。
無論勸誰,都改變不了“需要繼續等待下去”的現狀,與其無頭蒼蠅似的胡飛亂闖,不如靜下來仔細想想,為自己早做打算。
朝堂上一片混亂,大臣們各有所圖。
夾雜在其中,三皇子反而成為了最安分守己的那一個。
他隻與禦史台的幾位大夫交好,不圖謀兵權,也不拉幫結派,不上朝時,就連著三五日待在府裡喝酒取樂,手上的人命案子都少了許多。
可實際上,他是最需要殊死一搏的人。
帝國傳統,新君即位,不設藩王。
太子登基後,其餘皇子要麼老實自裁,要麼被禁軍抄家,無一有幸存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