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物價逐日回落,京都府衙當要快些入宮回稟才是!
——趁此機會,他不必、不當、也不能等到狄人入京,才同殿下提及此事,雖未必能有什麼作用,也當叫她早做準備,以備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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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賢章既走,剩下屋中幾人,卻是沒有立刻離開。
眼看著其人背影將將出得門去,張異便笑著搖頭道:“到底是年輕人……”
“誌遊是有憐香惜玉之心的。”楊廷點頭道,“可畢竟國是為重——若有更好做法,難道你我又不願做那憐香惜玉,憐老惜弱事?”
“不過此人智計有餘,心計不足——你雖叫他等狄人使者進京再去進言,以他行事,恐怕等不到那一日,便要先去通氣。”楊廷對道。
“正要他先去通氣才好,否則狄人使者一來,若是先無準備,當今現下脾氣,說不得當場便要發作。”張異歎了口氣,“早些提一句,有公主勸說,總不至於失了體統。”
他正說著,才要伸手,下意識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茶盞,又將那手縮了回來,“公主若去了興慶府,其實好處極多,方才誌遊在此,你我也不便多說——陛下畢竟人君,不合久長於婦人之手,我看他近期行事,隻順私心,長此以往,實在難以預料……”
他其實“輕浮”二字已經含在舌尖,隻到底行事謹慎,一防隔牆有耳,二防麵前人,最終還是吞了回去。
楊廷看了一眼張異,沒有說什麼。
這一位樞密副使欲要說服天子,聯合多位官員,又安排了禦史台伏閣,可人算不如天算,竟是最後功敗垂成,連撞柱自清以求天子認錯的機會都錯失了的事,兩府中雖無人提起,卻是個個都在背地裡笑過不知幾回了。
但是此人方才有一句話說的是沒錯的:國勢如此,自當群策群力。
想到遠在興慶府那許多人,他忍不住歎了口氣,道:“若能趁此機會,迎回太上皇……”
“不是沒有可能的。”張異也如同得到了鼓舞一般,臉上露出笑容來,“兩國聯姻,自沒有再行扣押說法,便是一時不行,出些贖買錢,公主再說項一番……”
他說到此處,那笑容越發擴大,臉上皺紋也愈加深了起來。
“你那……說不定也能借此機會,隨太上皇一並回京……”含蓄地提了一句,張異便住了口。
楊廷卻是麵不改色,隻搖頭道:“當以太上皇為要,其餘再論。”
他說著也站起身來,慢慢走了出去。
而張異等對方走遠,連半點身影都再看不到,才撇了撇嘴,從鼻腔裡哼了一聲出來。
他手中還拿著戰報,卻正是裴雍送來其中一份,後頭單有一份文書,附了不少人的批注,都是有關前線封賞,另有對裴雍單獨獎賞的。
贏得這樣漂亮,又大張旗鼓送回如此捷報,叫張異看在眼裡,隻高興了不久時間,便又為後續封賞,同今後樞密院中勢力劃分發起愁來。
——楊廷本不在樞密院中,自然是不在意的,若非他那……還在興慶府,正設法將人接回未果,自己這次也未必能把人團過來。
至於孫崇,此人地位穩固,又兼年邁,本來已經將退,長子、次子皆死於戰事,隻剩個小兒子還在外任,也不走武功之路,孫輩更是資曆尚淺,對那裴雍自然也不怎的放在心上。
唯有自己有所求,才像如今勞心勞力,又束手束腳……
想到此節,張異口中越發乾澀,伸手正要取茶,看到那盞冷茶,眉心一皺,忙重重打了鈴。
當值的吏員急急進門行禮。
“去問問今日誰人管事,怎的送這樣茶葉進來,澀嘴得很,我倒罷了,等孫平章不日回來,叫他如何好喝?”口中說著,張異把那茶盞往前一推,頭也不抬,儼然一副忙碌模樣。
那小吏急忙應了一聲,取過茶水出了門,不多時便隨著當日管事小官一道又送了一盞新茶回來、
“早間茶水實在有些次,是下官的錯處。”那官員小心認錯,“隻是……好叫樞密知曉,近日城中樣樣價錢飛漲,眼下道路不同,南麵新茶一時送不進來,剩得一點子去歲舊茶,偏因近日雨大,油紙、石灰也用完了……”
他認真解釋了一番。
張異並不放下手中筆杆,隻抬起頭來笑了笑,道:“無事,眼下朝中樣樣缺得厲害,陣上兵卒連糧穀都未必有,我等在後,這一點子享受之物,倒也不必那樣在意。”
他一副極好說話的模樣,揮了揮手讓人退下。
那官員同小吏一齊出得屋舍,等走遠了,前者才小聲罵那小吏道:“這一位相公最為挑剔,吃茶、吃點樣樣都要多看一點的,你頭一天來麼?做事怎麼這麼不仔細!”
那小吏諾諾連聲,卻不得不再問道:“這幾日實在,買不到新茶,那他那屋子……”
“今日撿我的先用著,晚間多問一句……”那官員一咬牙,“再若不行,我使人另去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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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此處“樹挪死,人挪活”的張相公在此處為了一盞不合口味的茶水折騰了半日,也不曉得是否順了氣,另一廂,好容易把手頭事情歸總完畢的呂賢章,也終於尋了機會匆匆進宮覲見。
他將京都府衙上下要緊事情彙報妥當,又細細回答了趙明枝不少問題,眼看拖無可拖,然則宮中漏得通篩子似的,此時這垂拱殿上許多黃門、宮人,又有禁衛,外頭更有等候覲見的其餘官員,一樁樁,都令他心中生出許多遲疑來。
但這遲疑最後還是被壓了下去。
大著膽子看了一眼前方桌案後,呂賢章還是上前一步,悶聲道:“殿下……臣,還有事待要稟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