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京兆府」三個字,又記住了節度使裴雍名字之後,李太妃發現自己想要打聽這個人,簡直如同喝水一樣簡單——原來甚至不用去到宮外,隻問幾個小黃門,都了解不少情況。
不過短短幾日功夫,李太妃便得知了京兆府同朝廷關係極差,原來十餘年間,這西北之地幾乎從來不受約束,甚至就在數年前,西軍中還有人殺過朝廷派遣過去的轉運副使。
再比如那老節度曹莽原來是剪徑出身,今日的節度使裴雍便是老曹莽從前手下,老賊帶小賊,他如何又能乾淨?
另又有那裴雍年紀不小,卻仍無婚配,但外頭又有小道消息,說是賊匪慣有一種習慣,喜歡去無人認識自己的地方扮作良家子弟,扮作尋常人娶妻生子,是為原配,卻絕不公開,以免連累妻小,而明麵上則是另娶新人。
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賊匪對新妻自是不會有什麼感情,至於同新妻生的子嗣,雖也是親生,可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一棄而遁,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這樣說法,李太妃倒是十分接受。
她也是看過折子戲的,從前那劉皇叔逃遁時候連妻兒都不要,若非常山趙子龍,恐怕就要斷後,這還是一國之君,更何況那等賊匪?
所謂寧要討飯娘,不要做官爹,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自己遠在京城,尚且日日想著女兒,什麼方法都使儘了,太上皇就在夏州,聽聞好幾位公主帝姬,乃至皇子都遭了難,他也從不管,前次張禮回來後,宮中便漸漸有了傳言,說太上皇屋中又添了幾位小皇子皇女……
如此推斷,那裴雍想來已經早早在異地娶親生子,不過沒有示人罷了。
此人也是男子,男人自私薄涼,可一般都好色,趙明枝千般萬般不好,那相貌真真是沒得挑的,白送一個絕色美人與他,又是公主,麵子裡子都有了,難道他還會不肯?
最最要緊的還有一樁,那便是不僅孫崇,朝野之間,幾乎人人都認定那裴雍遲早都要回西北。
而裴雍此時正在為其手下運作,據說要先送得力手下回京兆府,自己隨後再走,隻朝廷不肯。
兩府官人們怕他遊魚入海便做逃竄,死把著不放,不過這也擋不住多久了。
此人立有那樣大功,實在要走,誰人能留?
難道還真的辦個什麼鴻門宴,把人斬殺了?
須知這裴雍雖然傳言跋扈,回京時間太短,確確實實也來不及做什麼能被人拿來做文章事情,當真突然斬了,朝廷同天子威信何在?
既如此,左右就都要回去,到時候天高皇帝遠的,得個公主一道回去,還不是隨他拿捏?
等這趙明枝去了京兆府,再不能對京城事情囉囉嗦嗦,兩府難道會不高興?
眼下狄人退了,京城想必是沒有什麼危險的,外頭事情自有相公們做主,那趙明枝一走,皇帝趙弘又小,人事不通,世事不知的,宮中肯定能輪到自己做主,到時候她想住哪間宮殿,就住哪間宮殿,想吃什麼東西,便吃什麼東西。
最好自家女兒早早回來,最好太上皇就不要回來。
太上皇就好好留在夏州便是!也不是沒可能——難道那趙弘肯叫他回來?
李太妃心中盤啊算啊,因知這事情要是一次不成,將來再不可能成,難得的十分小心謹慎起來,一麵打探各色情況,一麵又暗暗籌劃。
***
李太妃午間才在三清觀遇得道婆,人還沒有回宮,才到未時一刻,趙明枝便收到了消息。
她雖不曉得這一位太妃意圖如何,但自古後宮隻要跟所謂上師仙姑之流扯上關係的,除非隻聽講經——如此,又有幾個人樂意聽——其餘俱不會有什麼好
結果。
但因一時暫無跡象,趙明枝自也不會不強壓什麼,隻叫人兩頭盯著,不要鬨出什麼亂子來,便撂開手去。
她前一陣子高燒不止,臥床多日,也不曉得是否因此虧損身體,今次癸水來得奇怪,那血遲遲不下,小腹墜痛,叫人難受得幾乎要在床上打滾。
墨香忙去宣太醫。
趙明枝吃了藥,雖緩解些許,仍舊難受,又兼此次量極大,一動便如泉湧,隻得暫且臥床,又向前朝告了病。
公主告病,大朝會不過禮儀性質,自然照舊要開,一時朝會結束,因那同平章事孫崇方才回京不久,少不得一眾人再度聚在崇政殿把從前軍政大事拿來一一分說。
孫崇本就是個剛強性子,他一人留守蔡州,總是一言堂,此時雖然回來,仍舊習慣了先前做法,暫時難改,說話雖不至於咄咄逼人,卻也聽來甚衝。
他一時就駐軍、平叛事同樞密院幾人爭執,一時又因邊境榷場、賑災、賦稅、徭役事質問政事堂幾位。
此處正在吵鬨,趙弘連嘴都插不進去,隻好一麵聽,一麵記。
孫崇此舉,自然不是指望自己一回來便把從前事情全數推翻,也不想得罪人太多,點數完畢,正要偃旗息鼓,不想外頭那儀門官忽的進門通傳,卻說李太妃正在殿外。
趙弘隻覺得奇怪。
須知李太妃一向不管朝中事情,當日百官本先請她垂簾,卻不想此人又哭又鬨,隻不肯答應,當時就躲得遠遠的,此後從不踏足崇政、垂拱、紫宸幾處君臣商議政事的宮殿。
卻不曉得今日為什麼忽然轉了性,居然跑了過來。
他對那儀門官道:「娘娘要是沒有什麼著急事情,請她去偏殿坐一坐,朕這便過去。」
儀門官出得殿去,不多時,卻又再度進來,拜道:「太妃娘娘仍在殿外,因趁著今日諸位官人俱在,有話要說。」
眾官儘皆驚訝,不免左右相顧,有當真茫然的,卻也有心中有數的。
尤其張異等人,雖個個目不斜視,那心跳如何,唯有自己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