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是什麼東西殺死了小皇帝,卻知道腦袋被貫穿?”
“你在懷疑我?”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葉連城一怔,沒想到他會誤解自己的意思,“這難道不奇怪嗎?既然是貫穿腦袋,無非是弓箭、小刀這類銳利之物,應該很容易沿著射入的方向找到凶手吧?就算找不到凶手,也應當能證明你的清白——前提是,你並非凶手。”
“的確……”
張克釗對後半句話沒有反應,而是在思考真凶究竟用了什麼武器,這讓葉連城確信:他是含冤入獄。
其實,在被關入深水地牢時,張克釗便認真思考過是何人下手,用了什麼方法,目的是何,以便儘快洗清冤屈,但他最終來到煉獄。
這兒沒有伸冤之處,就算找到真凶也是徒增煩惱,於是他很少再回憶攬月亭的弑君之日,那天死的不是他,可對他而言,自己在那天就葬身火海了。
“我看到有東西從小皇帝腦袋裡飛出去……”他努力回憶當時的情景。
攬月台非常高,他隻能仰視很小的一塊場地。小皇帝後腦勺綻放鮮血杜鵑,隨後整個人像慢動作一樣在空中劃出弧線緩緩倒下——這是他永生難忘的場景,絕對不會有錯,有東西從小皇帝的腦袋裡貫穿了,從前到後。
“一個非常小的東西,我記得……”他苦思冥想,“那東西和鮮血綻開的花朵融在一起,非常相稱。”
“花朵?”
“隻是打個比方。”
“不,這點相當重要。”葉連城的直覺告訴他,“花朵”是這場暗殺的關鍵,“既然與花相稱,那便是花蕊。”
“花蕊?不可能,那東西太軟了,除非用澤氣包裹住它,才能將腦袋貫穿。可現場的武者都沒有嫌疑。”
“現場的武者?皇帝在攬月台,為什麼會有武者?那不是祭祀之處?”葉連城還記得那些儀式。
“是武林大會,”張克釗解釋,“這次不同以往,小皇帝決定在攬月亭為魁首戴上青銅石冠。”
“這次的魁首是?”
“武當的一個丫頭。”
“……沈以樂。”
“是這個名字,掌門還記得?”
“武當的所有弟子我都記得,何況她出類拔萃,能奪得魁首,我並不意外。”葉連城和藹地歎息,“不過時間過得真快!我當初教導過她一段時間,那時還是個寡言少語的丫頭。哈——”他露出隻會出現在上年紀老者臉上的笑容。“真快啊!”
“是啊。”張克釗有感而發。
“也就是說,你被誤認為刺殺皇帝的真凶,被打入了煉獄。”葉連城點頭,“這可真是不走運。”
“何止是不走運,有時候我在想,有人早預謀這麼做了。”
“此話怎講?”
“從小皇帝被刺殺到我入煉獄,不過一周時間。”
“怎會如此之快?”
張克釗搖頭,話語中帶著怒火:“有人早安排好了一切,我被當成替罪羊了。”
“……說起來,從我那時開始,已有煉獄刑成為皇室私刑的征兆了。”葉連城說道,“好在深越王逃過一劫,隻是被發配邊疆——他現在還活著嗎?”
“沒聽說他死了。”
“生死未卜嘍?”
“差不多。”張克釗說,“你是不知道,自從傾蓮公主把持朝政,整個西朝都變了。最讓我覺得奇怪的是,公主看上去並不貪圖皇權,她要麼另有目的,要麼——”
“被控製了。”
“沒錯。”
“我見過公主幾麵,怎麼說呢,她是個無法看透的女子。不過沒想到她竟然會成為攝政王。我有個想法,這種野心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理解,唯獨不適合她。”
張克釗微微點頭表示讚同。
葉連城最後一次見到公主是在大言絕帝喪葬上——
“她當時在場。大言絕帝突然崩殂,她看上去跟沒事人一樣……怎麼說呢,給人極冷漠之感。就算她是皇室,與我們身份有著天壤之彆,可再怎麼說死的也是她的生父,難道連親情都感受不到嗎?
“她帶著天子跪在先帝墓前,一動不動,小皇帝哭得很傷心。她像參加一場無聊卻不得不出席的祭祀,帶著他走完流程就萬事大吉了。
“先是按著小皇帝跪在墓前,又在小皇帝悲痛欲絕之時托著他的身體將他拉走,他們明明呆多久都無關緊要,就算小皇帝要從早哭到晚,大臣們都會毫無怨言地站在一旁。”
葉連城也是那時下定決心,絕不能讓如此沒有主見、沒有威嚴的小皇帝繼承王位。
但他沒想過傾蓮公主會在之後垂簾聽政。他當時隻覺得這兩個孩子都太稚嫩,公主死板而略顯呆滯;小皇帝則孱弱無比,與他的父親大相徑庭。
他不由得想:或許到他們血脈終結的時候了,這是所有王朝的宿命。扶持同姓的深越王徐忠衡登基,說不定能兵不血刃地將西朝偷梁換柱——它還是西朝,隻不過是另一個更有能力的徐家王朝。
如果順利,一切變故都不會發生。
葉連城看向張克釗,這位左衛率也有話要說。
“公主的確是這樣。她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且從不加以掩飾,一般人就算對父親之死無動於衷,也會在眾人麵前稍微掩蓋一下,何況是皇帝駕崩……她還真不是常人。”張克釗感慨。
他隨即想起在東宮排班禁衛軍時發生的一件瑣事——
“不記得當時發生何事,總之皇室增加了禁衛軍人數,所有調動都需進行微調。我那段時間非常忙碌,有天清晨恰好遇上公主,後來我才知道,她常在那座花園裡打發時間。
“她問我在那裡做什麼。我很困惑——公主是當今掌控天下之人,怎會不知禁軍調動一事,不過我當然不會問這些,隻是把自己在做的事如實告知;她看上去有些驚訝,我也說不上是不是驚訝——畢竟她沒有表情——像恍然大悟了一般,說‘原來還有這事’。
“很奇怪吧?這是她的居所、她最常呆的地方,可她竟不知保護自己的人在變動。而且知道後也沒什麼反應。”
“可能……她不在意吧。”
“為何這麼說?”張克釗疑惑,旋即領會了葉連城的意思,“掌門是說……恭蓮隊?”
“是啊,真正保護她的人是恭蓮隊的那幫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