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
張克釗拿不定主意。他不好意思地抹掉嘴角的嘔吐物,尷尬地看著葉連城。他很難感受到,眼前這些身體破爛的人是同類。他們被鳥啄食了上百年,靈魂已經異化,嘴裡說著求救的話語,身體卻無動於衷。逃離成為本能,但內心並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脫離苦海。這樣的反差使他們的容貌格外憔悴而怪異。
葉連城也緩不過氣。該怎麼做?如果就這樣站在他們麵前詢問是否知道通往鳥國底部的道路,未免太過殘酷,可要是替他們拔出木釘,這些人一定會蜂擁而逃,全然不顧自己的問題。
“算了,我來吧。”張克釗知道葉連城是性情中人,讓他做這種事太不人道,不如自己來。
他上前一步,走到了其中一個犯人麵前。
“喂,醒醒。”他拍打對方的臉頰,已經愈合的疤痕像一灘軟泥般融化流稀,黏稠的肉塊粘在他手心。
那人睜開眼睛,雖然有眼球,但看上去像隻剩一對窟窿。
“救命……”他似乎根本無法分辨眼前站著的是人是鳥,他也不會思考這件事。
淪落成食物已過百年,大腦麻木宕機,不再幻象自己被解救的場麵,就算麵前站著的張克釗那麼像人,他也不過是覺得——又要被吃了。
“能聽到我說話?”
“彆吃我……”
葉連城拍點張克釗的肩膀,後者轉過身,無可奈何地搖頭道:
“沒辦法,完全不理會我。”
犯人們的身體永遠不會發生變化,唯一會改變的,便是他們的思想。這些聽天由命的人講最理性的一麵壓製在內心深處,他們不再體會疼痛,也不會為自己的悲慘遭遇痛哭流涕,他們不過是一具放棄思考的不死者,在漫長的等待中稀釋靈魂與意識,期盼魂飛魄散的終結。
“還是先去找其他地方吧,不能在這耽擱。”葉連城看得出這些人所處的狀態,況且他不想在臭氣熏天的這兒呆更久時間了。
兩人頭也不回朝隧道外走。
“有種說不上的感覺。”張克釗感覺喉嚨和心纏在一起,說話都帶著震撼的鼓跳,“看到這些人遭受如此處境,我卻感受不到憤怒……掌門呢?”
“我們被改變了,神形俱滅。”他低語道,“早就不是人了。”
張克釗覺得自己是大夢初醒,很不安寧。透過地上的水潭——或許是血潭——他憎惡地瞪了自己一眼,這張臉沒有任何變化,和入獄時完全一樣,可背後裹挾的魂魄已然變得醜陋無比。
“我剛發現那邊似乎有向下的路。”葉連城指著前方。
狹窄的甬道,左右兩邊是迎風飄揚的旗幟,邊角像被火燒焦般卷曲,讓人看著很不舒服。
“你覺得那會通向何方?”張克釗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去看看就知道了。”葉連城說,“我感覺得到,那裡肯定放了一些對鳥來說價值不菲的東西。”
“我同意。”
張克釗點頭。
這條甬道散發說不清的邪性,詭異而幽然的氣息縈繞著他們,像巨蛇張開嘴巴,毫不遮掩地打算把他們吞噬,兩側散發著屍臭的旗幟拍打臉頰,一個古怪而荒誕的想法同時從兩人心中生長,並很快盤踞進腦海。
他們相視一望,同時彎腰,躲避如肌膚般滑潤的旗幟的撫摸。
“是人皮……”張克釗慶幸之前吐得很乾淨。
陰風從更底下傳來,越發沉重的陰氣讓人舉步維艱,讓人覺得即將踏入最為禁忌的世界,等待他們的隻有無儘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