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這不是您的錯,”渾身是血的人用溫柔的聲音說道,“為了生存,我們隻得如此——生存,難道為滿足那點虛榮的慈悲心,您要將自己的性命拱手相送嗎?”
“那不是……虛榮……”
沈以樂沒意識到自己竟在和萍水相逢之人交談。
“您生於和平年代,可能無法承受此事,但不可殺人是和平年代的規矩,是人人自保的手段;現在是亂世了,掌門,戰爭已經開始,我們都深陷其中,您必須習慣,殺人不是為了殺人,您沒有錯。”
“殺人……”
她陷在水裡,仿佛是躲藏在另一個世界。
“人……”
什麼才算得上人……
渾身是血的人還在說些什麼,不過她把腦袋埋得更深了——與現實分隔。
透過淺淺的水麵,她看到了色彩斑斕的泥土——月亮的白光被水分開,蘊含在其中的光彩讓她眼花繚亂。
難以擺脫的困倦突然襲上心頭,她產生一個想法:
就這麼一直躺在這吧,慢慢睡著,今晚不過是一場噩夢,她會從水底蘇醒,窒息感會一掃而空,什麼都沒有發生……
“沈掌門!沈掌門!沈以樂!”
驚慌的呼喊穿透水麵變成嗡嗡的、纏綿在耳畔的水流。
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猛地把她從水裡拉出。沈以樂瞪開雙眼,鹹而混土的溪水立刻擠滿眼眶,她拚命眨眼,總算擺脫了混沌的死亡遊引。
把她從奈何橋拉回來的是靡舟。她轉身張望,那個渾身是血、不知姓名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了。
“他呢?”
“挺過來了。”靡舟眉頭緊皺,身上的傷口在不斷折磨他的心智。
“不,不是雅休……還有一個。”
“你沒事吧。”靡舟關切地注視她,“逃出來的隻有我們三個,其他人……都死了。”
“剛才分明還有個人!”她忽然吼道,“渾身是血的那個年輕人,他在同我說話。”
靡舟愣了許久,沒體力和沈以樂爭辯:“渾身是血的,是你自己。”
沈以樂掙脫了靡舟的攙扶,低下頭,波動的湖麵反射出她的身影——一個從血泊中爬出的人,腥紅是身體的全部。她驚愕得說不出話,在靡舟催促下,渾渾噩噩地離開溪水,之後,她再也沒看到那個渾身是血的人,仿佛他的確不曾存在。
不知又走了多久,久留未散的血味鑽進了鼻腔,遠方是一輪紅得發紫的太陽光環,巨大無比,見證著拚殺過後的戰場。赤裸的屍體、爛得甲胄、凝固的血河……一副人間慘劇在陽光普照下失去了真實性。沈以樂看到了坍塌大半的拱門,夯實牢固的城牆露出脆弱的牆根,巍峨的山巒上映著血的陰影,一切生機都在發現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那裡有我們的人!”靡舟的步伐已經很輕飄了,隨時都會倒下,他咬緊牙根,“喂——!救人,快來救人!”他向城牆後露出一點腦袋的守城士兵高呼。
對方探出腦袋,似乎是認出了他們的身份。士兵們迅速動了起來,城牆像複活般開始運動。一個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魚貫而出,場麵微妙。
沈以樂從他們身上感受不到善意,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靡舟也做出相同的動作。他們仿佛落入了北境人的陷阱,入侵者偽裝成西朝士兵守株待兔。她以為是這個情況,可士兵們的麵孔說明了一切——他們是地地道道的北伐軍,而他們的目標,就是她!
“活捉叛賊沈以樂!”
一聲高呼,沈以樂的心墜入冰窖,身體被震天動地的呐喊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