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古大俠也不例外。
所以他試圖改變。
他把幽默的語言放進他的作品,他把美酒和黃金放進他的作品。
我們在他的後期作品中看到了太多的豪華而奢侈的生活,看到了太多的享樂和縱欲。
隻有一樣東西我們始終沒有看到。
那就是快樂。
沒有!
絕沒有快樂!
美酒和愛情沒有能夠掩飾他與生俱來的那種早已深深種植在他心底的憂鬱和悲傷。
他的這種氣質不可避免的融入了他的作品之中。
以至於竟然有了這種結果越是歡樂的描寫,我們讀到的悲哀越是深得刺痛我們的心靈。
這個原因呢,大概是古大俠沒有金大師自身的條件吧。
金大師在現實中可從來沒有為吃飯擔憂過。
他沒有這種悲情。
在他的筆下,即使是最悲劇性的描寫之中,我們感受得最多的也是一種豪邁,一種燕趙勇士的憤怒。
這種豪邁則是古大俠所萬萬不能比擬的。
比如說蕭峰等等。
金大師描寫痛苦則隻有通過一種慘忍的行為。
在這種描寫下,楊過不得不失去一條手臂,小龍女不得不失去貞操,而蕭峰也隻有將一支箭插進自己的胸口。
在他的筆下,決不會出現微笑著咳出鮮血的李尋歡,也決不會出現堅定地拖著一條腿的傅紅雪,正如在古龍的作品中決不會有段譽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一樣。
甚至有這麼一個說法有的人認為古龍的小說人物一律是男喝酒,女脫衣,太過了。
說實話,這是及其粗俗的看法。魔非生於外,而於心。
或許是說這話的人自己心裡有問題吧。
至少我就沒有從這喝酒和脫衣中看出一絲一毫的來。
李旭升看到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寞和痛苦。
他相信大多數用端正的心態看書的同道也是這樣看的。
畢竟是流浪天涯的浪子,一方麵,他(她)們沒有辦法抑製自己的性格,另一方麵,他們又有無人關心的寂寞,無人可以敘說心中通苦的寂寞,無助的寂寞。
他們決不是君子,他們在茫茫人海中孤單地行走,一切都是自然而真實的。
彆人沒有經曆過這種通苦,但是古大俠或許是經曆過的,他真實的描寫令決不多愁善感的的我也有一種動心的共鳴。
相反的是,在金大師的作品中,關於韋小寶在妓院及虛竹在地道中的描寫,雖非絕對多餘,卻也不免令人感到有些蛇足之嫌。
或者是金大師想添加一些浪漫氣息也未可知。
當然,也可能是金大師這麼寫另有深意。
不過,無論如何,這種氣氛的描寫是決不會出現在古龍的作品中的。
再後來,古大俠也意識到這樣奢侈的描寫並不能寫出快樂來。
於是他試圖徹底的轉變。
於是便有了《歡樂英雄》這本書。
《歡樂英雄》是一部完全嶄新的作品。
在這部書中,古大俠用一種新的概念和方式來詮釋快樂的含義。
完全拋開生活上的享受,而升華為追求精神上的滿足。
四個年輕人,他們的生活在物質上是不堪一提的,但是他們的友愛,他們的互相激勵於生死與共足已令我們感動得熱淚盈眶,甚至於對於郭大路於燕七的愛情描寫也是情多於愛(也許這正是許多人不喜歡這本書的主要原因。)。
對王動和紅娘子的刻畫更是入木三分,令人歎為觀止。
儘管在書中我們隱隱可以看到大仲馬的《三劍客》的影子,但是這也無礙於它成為一部新穎獨特的作品。
但是此書最成功之處還不在於此。
古大俠在此書中所取得的重大突破,使他幾乎完全擺脫了理想主義的多年來加給武俠小說的束縛,而成為一個真正的現實主義作家。
這一點,即使在他過去的作品中——儘管他曾儘力去表現——但都沒有做到。
即使不是做得很完美,但是他至少注意到了這樣一個問題錢的問題。
這無疑是現實生活中一個活生生的,無法回避的問題。
在書中,古大俠花了極重的筆墨去描寫缺錢的煩惱,及掙錢的艱辛。
主人公任俠的個性注定他們無法留住手中的錢,而他們偏偏又是一窮二白。
這是一個矛盾。
不過李旭升倒是認為,唯有矛盾才是一部好小說的真正主題。
這種經曆無疑是古大俠親身所經,唯有如此,他的刻畫方才如此傳神動人。
這種描寫雖然也曾在他其它作品如《三公子的劍》等中略有提及,但是從來沒有作為一個重要的內容去刻意描寫過。
這種描寫,不單在二流的小說作家的作品中決不會有,以浪漫主義為己任的金大師無疑也不會去描寫
(其實在《俠客行》的開頭部分曾經有一些跡象,可惜未能深入!)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一描寫,使古大俠此書的初衷被擊得粉碎。
人類的悲哀在於,我們可以戰勝一切外在的敵人,卻絕無法戰勝自己。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才造成了古龍此後不久的悲劇結局。
說實話,倘若古大俠再多在幾年,非但武俠作品將有重大突破,而今日之武俠界也不致衰落如此,使所謂先鋒小說,後現代主義以至於魔幻主義作品橫行於世,而我們所看的武俠仍為數十年前之武俠。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一古訓在這裡再次得到體現。
古大俠始終沒有看清他的作品所表現的悲意的主要原因。
這原因絕不是他所認為的,而在於兩個字。
“真實”
這才是真正的關鍵所在!
金大師作品之所以如此受歡迎,在他的不真實性;而古龍的作品給人一種壓抑的享受,則在他的真實性!
古大俠的生活有太多的不如意和曲折。
社會現實的陰影在他的心中有太深的印跡,使他無法擺脫現實的困擾而進入自己的理想王國。
儘管他儘力去表現理想的世界,但是他的潛意識卻總是讓他一次次回到現實當中。
他一方麵擁有極其敏銳的觀察力和思考能力,另一方麵他卻又具有一個優秀的武俠作家所必需擁有的一個最重要的條件——無與倫比的想象力,這是一種矛盾。
他的這種矛盾,注定使他一方麵無法成為一個完全的現實主義的嚴肅文學的作家,另一方麵,又使他無法成為娛學中的理想大師。
但是也正是因為這種矛盾,使他在武俠世界中擁有一塊完全屬於自己的領地,使他成為至少到目前為止是獨一無二的“婉約派武俠”文學的大師。
他的成就即使不是絕後,至少也是空前的。
他的這一成就足以使他在武俠界,甚至於文學界成為一代巨匠。
他潛意識中認為,他的作品中必不可少對現實的反映,這使得他的作品無疑有一種淒豔的美。
這種美足以令我們觸目驚心,但卻不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