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得對,我都沒想起這件事……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惜,這不是我的選擇。所以我拒絕。
“我不是不能放棄,不是不能離開,但絕對不是在這種時刻、以這種方式。”
在這種時候離開,和逃兵有什麼區彆?我走了,艾文又不會因此變得理智變得溫和,變得不會去傷害我身邊的人!道格拉斯很有自知之明,能清楚認知到就這麼把因自身而起的災禍留給無辜者,殘留的內疚與悔恨絕對會折磨自己很久,非常久。
這不是說他留在貝克蘭德就能保護所有人,但那些無謂的犧牲本就是艾文帶來的,不是他的錯。
會令他感到後悔與不甘的,其實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在還有機會去嘗試去改變的時候,卻選擇放棄選擇與逃避!
就比如,上輩子備戰高考時再堅持那麼十天半個月,是不是就不會,不會那麼茫然,不會那麼痛苦,不會每天早上睜眼後連一點點支撐自己爬起來的動力都沒有?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
因為在那一秒選擇了放棄,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有資格過上更快樂的生活,這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未來遇到的所有不幸所有痛苦,是不是都源自於那一秒,那一秒輕飄飄就決定了的沒有辦法再重來的放棄。
……好吧,至少穿越這碼子事大概跟高考成績沒關係,來到這邊後我已經不太執著於上輩子的事了,畢竟高考失利又不會死,但在非凡世界輸了真的會死!
道格拉斯頗為自嘲地在心底“嘿”了一聲,同樣清楚地知道如果阿蒙決定要帶他走的話,他還是會接受,因為違抗阿蒙不屬於他去努力去嘗試就能看到希望的事情。
但是以這位天使的性格來說,僅僅詢問而非直接動手,就意味著祂有給予自己選擇的權力——道格拉斯當然不會浪費這份權力,哪怕這原本就屬於他的東西現在是被“施舍”而來的,他毫無阻礙地繼續說道:
“而且對您來說,眷者這麼狼狽地被攆跑,好像也不是什麼好聽的事情。”
“拙劣的挑釁。”
阿蒙隨意點評了一句,並未因此表現出不悅。
祂撫了撫單片眼鏡,緊接著回答起了道格拉斯先前的問題,給後者一種剛才的幾句對話隻是短暫錯覺的感覺。
“那位‘觀眾’小姐沒能力製造這種巧合,無論是非凡層麵,還是心理層麵。
“多接觸她,儘早取得信任,成為她,或者她背後那個隱秘組織中其他成員的下線——這是我給你的第一個任務。
“我會提供庇佑,讓你忘記需要保密的事情。等你回想起這段對話,就意味著周圍不存在監視與窺探。
“嗬嗬,她此時應該也很想見你,現在已經在你家起居室裡坐著也說不定。”
……“觀眾”小姐在我家?她已經知道艾文現身的事情?行動很快啊!嗯,這麼一位半神,背後有隱秘組織支撐是很正常的,隻是從阿蒙的話語中聽不出祂與那個組織的關係,不太像有敵意,但又讓我去臥底……
嘶,在名義上,我已經可以宣稱自己是“靈知會”成員,是“魔女教派”下線,是“鐵血十字會”下屬,是“大地母神”教會教士,是黑夜教會“紅手套”的學生,是“極光會”的代理神使,是一位古老天使的真正眷者!如果印成名片,正麵都快寫不下了……不知道這次臥底後還能添上什麼名號……
莫名其妙就在這種事上擁有了豐富經驗的道格拉斯微躬腰背行了一禮,並沒有抗拒,因為那位“觀眾”小姐還能為他帶來格爾曼.斯帕羅的情報,接近對方本身也是他想要去做的事情。
這樣我可以利用的渠道又多了一條……我和艾文相性太差了,根本沒辦法轉換思維來揣測那家夥下一步的行動,我需要更多的情報……去極光會的事情不能再拖了!這次襲擊裡我不再是主角,應該不會受到太多監視與關注……
“還有一個問題。”思考之餘,道格拉斯抓緊機會請教著阿蒙,“所謂‘聯係的惡魔’究竟是什麼,有辦法乾擾這種能力,讓艾文無法鎖定我身邊的人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能發揮能利用的手段有多少。
如果艾文能順著這種聯係“看到”所有能支持他的人或勢力,再加上魔鬼的危機預感,那家夥完全可以一直藏身於暗處,輕鬆把握時機,讓自己陷入完全的被動。
唯一讓道格拉斯略感慶幸的是,同為穿越者還在弗薩克見過自己知道自己與“鐵血十字會”有聯係,但艾文利用這一點讓教會反過來懷疑自己、挑撥離間的可能性不算太大。因為官方非凡者都清楚惡魔蠱惑人心、煽動**的本領,不會輕易相信惡魔嘴裡吐出的任何話語。
阿蒙抓了抓下巴,眼神中也流露出一絲思慮的神色,語氣放慢了些:“不管是什麼樣的能力,想要獲得神秘學上的信息或指示,本質上都是通過靈界、星界或者偉大存在本身,去‘讀取’對應的內容,再進行解讀。”
自身就擁有一定占卜能力的道格拉斯不是很困難地理解了這背後的意思:
這類手段能獲得的信息本就是極其抽象、象征意味大於實際場景的,觀者往往也隻能局限於自己的眼界與經驗做出解讀,很容易出現誤讀,出現偏差。
就算擁有了捕捉“聯係”的能力,要怎麼利用,也還是看艾文本身……而艾文,艾文是個神秘學文盲……
想到這裡,他竟短暫地有種不知該說些什麼好的感覺。
“要讓這種能力完全失效,和讓占卜讓預言失效一樣,關鍵是給予足夠的乾擾。”停頓幾秒後,阿蒙繼續說道:“而在提供乾擾方麵,‘真實造物主’比我更專業。”
道格拉斯怔了一下,沒料到阿蒙會說出這樣的話語,但從位格上來說,“真實造物主”是成名已久的強大邪神,是真正的神靈,確實比天使高出一檔。
雖說“真實造物主”和祂的追隨者們危險程度比起艾文隻高不低,但我本來也是要和極光會打交道的。而且,嗯,隻是乾擾的話,未必需要向那位邪神祈禱,甚至不一定要我自己祈禱!
“蠕動的饑餓”不是虔誠信仰著“真實造物主”、生前還疑似是掌握貝克蘭德分部的神使先生嗎?由這個活著的封印物去祈禱,獲得祝福,而我隻需要攜帶著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對抗神秘學窺探,因為那會讓窺探者同時接觸到“真實造物主”的氣息!
逐漸找到思路做出規劃的道格拉斯內心略為安定,有了轉頭眺望那座虛幻城市的餘裕——這麼大的背景板,他不是看不見,而是一直忍耐到從阿蒙這裡獲取了足夠的信息,才分出心思來關注。
隻瞄了幾眼,他就斷定這大概是把自己出生、長大、外出求學和假期回老家時所見的幾座城市混雜在了一起,間或夾雜了些許旅遊時所見的景觀。畢竟肉眼可見地,正常的高樓建築中混有一座橫跨海峽的大橋,還有畫著米老鼠頭像的遊樂園、朱紅色的鳥居、獅身魚尾像噴泉、高擎火炬的自由女神像……
這些本不該聚集在一起的建築帶來了無法忽視的怪誕感覺,讓道格拉斯沒有過多沉溺於這幅景象,隻是低聲嘟噥道:“畢竟是做夢啊……”
站在他身邊的阿蒙抬起手,扶了一下單片眼鏡,眺望著這座風格與形製不同於這塊大陸任何時代任何國度的城市,忽然問道:“在你的世界裡,哪個地方的建築主要是用灰白色的粗糙材料建成,風格以沉重、寬廣、巨大為特點?”
道格拉斯不怎麼能理解地側頭看向阿蒙,訕訕開口:“有沒有可以參考的圖像?”
這樣的形容太過於籠統,讓從未研究過建築方麵的他沒辦法一下子從記憶中找出對應的內容。
“沒有。”阿蒙含糊地笑了一聲。
祂倒是可以將神棄之地,將“切爾諾貝利”的景象具現化出來,但太早了,這個時間點讓道格拉斯知道真相,隻會阻礙祂計劃的實施。
還沒得及追問,道格拉斯忽然腳底一空,整個人直直向下墜落,無法動彈地看著那張麵容消瘦、額頭寬闊的麵孔離自己遠去。而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不太刺目的光芒,他身軀再次微顫,大夢初醒般睜開了眼睛。
站立於身邊的人從古典時代的神秘巫師變成了風衣領口高高立起的塞西瑪.克雷斯泰。這位“紅手套”三巨頭之一正放下輕按眉心的右手,衝他微微頷首。
在接受了道格拉斯的鄭重致謝後,塞西瑪狀似無意地問道:“夢境最後,真正讓你害怕卻沒有具體形體的事物代表著什麼?”
道格拉斯表情未變,平靜回答:“您知道的,我是野生非凡者出身。”
他不清楚阿蒙是如何騙過專精夢境的半神,甚至不知道塞西瑪問的是什麼,但相信這位高級執事肯定已經作出一定判斷,自己隻要提供一個可以從多方麵去解讀的理由,對方自然會找到想要的那個解答。
塞西瑪沒有追問,最後點了點頭,重新將下半張臉埋入風衣領口,借助契約的靈體沒什麼動靜地離開了現場。
遙望了一眼“豐收教堂”的遺址,道格拉斯默默走向月季花街邊緣臨時搭建起的醫療區域與搶修隊伍,搭上一輛運送建築殘渣的貨運馬車繞開已經蜂擁而至的報社記者離開現場,半途於東區邊緣下車。
由於時間太早,沒有公共交通,他花費八蘇勒的高價雇傭出租馬車,很快回到了考文特街。
此時不過是清晨六點出頭,熹微晨光將照亮了街道與房屋的輪廓。在北區,這個時間對於起床上班來說有點早了。因此眾多還處於昏沉的聯排房屋中,唯一亮著燈的那座格外顯眼。
緩步登上台階,道格拉斯手掌握住了門把,無聲推門而入。
首先被他注意到的是一頂焦糖色、帶格紋的貝雷帽與深色帶兜帽的鬥篷。它們懸掛於自家門邊的衣帽架上,掛得光明正大,坦坦蕩蕩。
目光停留半秒後他步伐不變地踱入客廳,看到了桌上兩杯還冒著水汽的熱茶,看到了身披睡袍,抱著膝蓋蜷縮於小沙發中打著瞌睡的維瑞蒂。
怎麼睡在這裡……道格拉斯抖動肩膀甩下外套,但看了看上麵沾染的灰塵和血液,放棄了拿來蓋人的想法將其搭在了座椅靠背上,並順勢轉過頭,讓那個坐於主位,分明沒做任何遮掩,但就是令人無法看清麵容與特征,隻能勉強分辨出是位女性的人影映入眼中。
“早上好。”
來者用標準而清晰,聽不出任何口音的魯恩語打了個招呼,並反客為主地做了個“請”的動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