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翻上牆壁,坐在了她的身邊。
“再休息兩分鐘就給你講物理。”
“……好煩。”
“明天晚上最後一節課,我們是自習。”
“……”
“我有大禮堂的鑰匙。”
“……煩死了。”
·
於是鏡頭來到此時。
在兩個少年鬼鬼祟祟拿著鑰匙偷偷跑進了大禮堂後,大門便被緊緊地關上了。
穀雨拎著自己唯一一件連衣裙在後台換上,那是件墨綠色的裙子,由很廉價的布料製成,肩上和裙擺都有線頭。
她穿上之後再落灰的鏡子麵前站了一會兒,幾次動手試圖將那些線頭藏起來,最後卻還是作罷,便乾脆拿了校服外套穿在外麵。
這是多少都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打扮,導致她站上舞台的時候整個人都充滿了怨氣。
啪的一聲,微弱的聚光燈落在少女身上。
校服搭著底下及膝的墨綠裙擺,纖細筆直的小腿裸露在空氣裡,白皙如春天剛生的筍,有種清脆飽滿的生命力。
少女站在微光裡,長發散著,一張臉半明半暗,直勾勾盯著——不,應該說瞪著,台下那唯一的觀眾,表情裡有種不需要仔細辨認也能看出來的生氣。
也不知道她在氣什麼——謝驚蟄這樣想到。
或者說他其實心知肚明,隻是故意視而不見罷了。
從第一次見麵開始,穀雨就對芭蕾有種奇異的,著迷又排斥的態度。
她似乎一直都恥於將這個愛好展露於人前,無論是看彆人跳還是自己跳,她都總是偷偷地,不欲讓任何人發現。
起初謝驚蟄不明白為什麼,可認識的這些時間以來,他卻逐漸懵懵懂懂的理解了。
那大約是極致的貧窮與鴻溝帶來的,脆弱又好強的自尊心。
在幾乎所有人的認知裡,類似舞蹈、樂器之類,學科外的興趣培養,一般隻屬於家庭條件還不錯的學生。
那些穿得好吃得好,能買很多文具與輔導書的孩子們,總是能坦蕩大方地和彆人交流自己的興趣愛好,進而就會開始討論在哪裡上興趣班,那裡的老師如何,收費如何,每周上幾節課,家長會不會接送……
可穀雨顯然不在那個範圍內。
她是連幾十塊錢的學雜費都會拖到最後一個交,校服不合身了也不會重新買的窮孩子。
可即便如此,在她可以預見的漫長人生裡,校園生活也已經是她最為輕鬆愉快的一段時光了。
這樣的她,又要如何去對每一個發現的人解釋,她為什麼會喜歡芭蕾這種根本就與她不匹配的東西呢?
不,不需要解釋。
光是要麵對那些可以想象的,古怪或憐憫的目光,她就已經開始覺得煩躁。
因此還不如不要讓任何人發現——這種遲早都會舍棄的,奢侈如妄想的“愛好”。
然而此刻,為了一個愚蠢的承諾,她卻不得不將自己窮酸的妄想展露於人前。
就像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捂著自己空空的肚子,站在明亮的櫥窗前望著裡麵美味的烤麵包流口水,還被窗戶裡的客人親眼目睹了那樣。
她感到一種赤身裸體般的氣急敗壞。
謝驚蟄坐在觀眾席上,一邊洞穿這種氣急敗壞,一邊卻無奈又滿含期盼地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