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才展露出了一絲絲,獨屬於天下第一的氣魄。
薛神將鬆開手指的時候,弓弦震顫鳴嘯,猶如無數的飛鳥掠過大地,旋即他放聲長嘯,聲音轟然如鼓聲,道:「薑萬象已死於劍狂慕容龍圖之劍下!」
這聲音在箭矢的撕裂破空聲中遠遠傳出。
刹那之間掠過戰場。
若是這一句話在【一鼓作氣】階段說出來,那個時候,軍神薑素所向無敵,不單單把秦王李觀一攔在鎮北城,還同樣拖住了天下前十神將裡麵拔尖兒的嶽鵬武。
這一句話,隻會激發起來這應國大軍的同仇敵氣。
隻會讓這大軍懷揣著對過去君王的認可,化作一支戰無不勝的哀兵。
可是如今,先是那一批世家為骨的前鋒軍死儘於江南城池之外,又是嶽鵬武馳援,一鼓作氣,
再而衰,如今這一句話,再說出來,就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尤其是,這句話不是在站前動員的時候,激蕩士氣。
而是在戰場之上,作為第三次的重擊,去打壓士氣。
應國大軍的軍勢刹那之間凝滯了下,這一路行來的種種困惑,問題,諸如為何薑萬象不出麵等等事浮現心頭,層層疊疊,打破心中戰意。
破雲震天弓一箭穿雲,穿越了這肅殺淩冽的戰場。
最後射過了薑萬象的旌旗。
薛神將的箭矢流光在空中緩緩消散,伴隨著轟然的大響,那一麵,已經在這天下,在應國上下民心之中,佇立數十年之久的墨藍蒼龍紋大旗翻卷著,重重墜在戰場的波濤之中。
也猶如這一支應國大軍的軍心。
薛神將將手中的神兵一扔,大步奔到了城池上放著的一座巨大戰鼓前麵,抄起鼓槌,奮力擊打戰鼓,鼓聲轟鳴,催人奮進,薛神將朗聲道:「進軍!!!”
此刻在這裡的對手,那自是天下絕世的對手。
但是站在這裡的麒麟軍。
又何曾是等閒之輩?!
他們自西域,西南,陳國,突厥,曆戰而來,當年微末之時不過三千流浪兵團的麒麟軍,此刻經曆過百戰鍛打,早已經是當代當之無愧的頂尖強軍。
統帥亦是當代無雙。
這一日的合戰,打了數個時辰,薛神將的戰鼓聲一直沒有停下來,以兵家的煞氣和戰將的豪勇,激發的戰鼓之音,猶如響徹於心中,催人奮進。
大戰之後,算不得大勝,但是宇文烈等人終究率領大軍退去了,隻在大地之上,拋下了一具具屍骸,拋下了一把一把染著血的兵器,插在地上,風吹而過,聲音肅殺。
即便是神將還有酣戰之心。
但是軍心這種東西,一旦出現裂隙開始崩塌,就如同地龍翻身,雪山崩塌一樣,那個勢頭是連綿不斷下來的,一個人就可以帶崩一伍的悍卒,十個人就可以帶崩一百個士兵。
而他們的對手,正是曾經最擅長謀此軍心的神將。
大戰結束之後,即便是老司命都覺得心臟劇烈震動,感覺到了一種恍惚之感,看著這肅殺戰場,許久不曾回過神來。
如此大戰,竟已結束。
如此大戰,竟也獲勝。
戰場之上,唯餘呼吸的聲音,還有一絲絲的寂靜,他本來以為,那薛神將會再用他的嘴巴開口說些什麼玩笑話,活躍一番氣氛,隻是這時候,這位一箭破去三軍勢的神將,氣質肅穆。
他雙手各自握著沉重的鼓槌,高高舉起。
然後,奮勇砸落。
轟!
一聲戰鼓響徹四方,似乎將這戰場結束之後的恍惚,將這戰場的肅殺,齊齊都震散開來,讓無數人的視線下意識收回,看向那城池之上的神將。
薛神將雙手握著鼓槌高舉,然後肅穆脾睨,大聲:
「風!」
於是數息沉默之後。
無數的兵器抬起,指著天穹。
然後是勝利的喜悅,是終於攔下敵人撲殺的決絕,是那種決意和活下來的慶幸,戰友身死的悲槍,是那無數複雜的情緒彙聚的怒吼。
「風!」
「大風!!!」
管十二,老司命看著那薛神將雙手鼓槌落地,神色肅穆,叉手一禮,深深彎腰,朗聲道:
「諸君,壯哉!”
「為諸君賀。”
「大勝,大彩!”
風聲烈烈肅殺,風流亦如當年,於是五百年前的第一神將,那個時代的軍神。
就出現在這裡了。
管十二,老司命如同見了鬼。
不對,這本就是五百年前的老鬼了!
當真是夜路走多了,開了個鬼眼,隻如此之戰,在雙方都付出足夠代價之後,短暫畫上了帷幕,宇文烈等人撤退數十裡後,想到了當時薑萬象最後說的話,皆默。
未曾想到,當真如薑萬象所說,此次出征,恐怕難以功成,而三位神將,也都知道,此番未能畢其功於一役,恐怕之後,就是應國占據劣勢了。
才修整兩日,卻忽有情報急傳。
隻看情報,卻知以竇德為首的諸多賊寇,如一柄利刃一般直穿入了應國的內部,若是尋常的時候,若是薑萬象還在這裡的話,薑萬象或許會選擇繼續打下去。
但是此刻,薑萬象已死去了。
正因為這個男人在活著的時候,幾乎是整個應國的象征,那麼他的死去,對於這一支軍隊的衝擊和影響,也是極為巨大的。
在這個時候,他們不能夠讓薑萬象的兩個兒子都死去。
竇德,那是狼王留下的火焰。
是八重天的江湖豪雄,以狼王的兵法,去聚攏了江湖上的遊俠們,最後宇文烈和賀若擒虎,秦玉龍,不得不回撤了,隻是在這個時候,賀若擒虎忽然明白了之前在戰場上的問題。
我們敗在何處呢?
敗在沒有看到劍狂的江湖,還是沒有看到麒麟的決意。
不,陛下—
這位老將看著手中的情報,低聲歎息,道:
「我們,敗在了小了這天下人啊。”
大軍班師而去,麒麟軍駐守,天下在劇烈的衝突之後,終於漸漸歸於一種短暫的平靜,在江南一地結束之後,鎮北城外的戰爭也漸漸落下了惟幕。
在下方那一路的大軍在戰略上失敗之後。
薑素繼續死戰,就已經沒有意義了。
江南,有一座城。
城裡麵曾經有一個老人。
一個老劍客。
如今卻是一張琴,一個女子。
在那大樹的下麵,慕容秋水抱著琴,她其實沒有那麼悲傷,是的,她的琴心安靜,因為她早就知道了爺爺是什麼樣的性子,知道那是怎麼樣的劍客。
對於慕容龍圖來說,死,不是終結。
若是死在床榻上,才是遺憾。
慕容秋水已懂得尊重爺爺的選擇,也因為這幾年的相處,知道慕容龍圖已經度過了最渴望的清閒歲月,她也漸漸放下了些執著,是心疼,是哀傷,卻也是祝福,是篤定的安寧。
其實很多人擔心她,但是卻見到這位奇女子,仍舊是從容不迫,並未曾有絲毫的悲痛,隻是道:「悲傷嗎?」
「爺爺如願以償,在劍客世家之中,並非悲傷之事。」
「慕容家兒女,豈可以做垂淚小兒女姿態?」
「隻惹人笑罷了。」
於是眾皆敬佩。
隻是她還是擔心那個孩子。
她知道的,江南這裡的戰略,在嶽鵬武回來之後,就已是大定,但是嶽鵬武回來,就代表著最危險的那一部分戰場,交給了一個人。
麒麟軍唯一的,且絕對不會被替代的軍心。
天策府唯一的核心。
秦王仍舊如同往日那樣,擋在最危險的地方。
作為鋒刃,當前線鎮北城戰場暫息的時候,慕容秋水是很欣喜的,鬆了口氣,她是不相信神佛的人,卻在那一日雙手合十,感謝了自己知道的一切神佛和菩薩。
今日鎮北城中駐守的軍隊輪換回來,秦王歸來。
慕容秋水覺得自己很冷靜。
但是知道李觀一回來的時候,而且已經回來了的時候,能夠平靜麵對著慕容龍圖離去的女子,
心卻忽然崩開一條裂隙了。
就好像之前的平靜,隻是春日的浮冰。
隻是麵對著外人,麵對著大局,她不能夠表露出自己的悲痛和哀傷,隻是冷靜,把悲傷冰封起來。
有些情緒,隻能夠給最親近的親人看到。
琴音不起弦音,她知道秦王歸來,前去相迎,隻是在大門打開,慕容秋水張了張口,下意識抬起手捂住了嘴唇,然後雙目視線模糊。
猩紅色的麒麟紋戰袍在風中晃動,穿著甲胄的青年走過來了,他的眉宇沉靜,但是慕容秋水的眼淚落下,她顫抖著伸出手,按在了李觀一的臉頰,按在他的鬢角。
武道傳說,千古無二。
但是青年的雙鬢,已是白發染霜了。
那是軍神,是掌控兵勢和一半天下三百年國祚國運的軍神,要單打獨鬥,為江南爭取機會,終究要付出足夠的代價和覺悟。
背負太平這四個字。
並不是說出來,就可以了。
當懂得責任和代價的時候,便是成長了,當即便知道要付出的代價,仍舊毫無遲疑地前行,便是豪雄。
張子雍以一己之力殺滅三千鐵浮屠之後,縱是長生不滅功體,也是雙鬢皆白,今日秦王如此。
慕容秋水伸出手拂過李觀一的白發。
李觀一按著慕容秋水的手,把這張手貼在臉頰,輕聲道:
「狸奴兒回來了,嬸娘。”
那是將神將全部派遣來到了江南,將天下太平和勝利的可能交給同袍,將自己鎖在了鎮北關外,留在最前方的秦王。
他說與子同袍。
他說共戰!
他說,我為鋒矢,他說,我等當有太平。
在鎮北城外和軍神鷹戰,以傷換傷,一步不退的李觀一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輕聲道:
「娘。」
「不怕,不怕。」
他笑容溫暖,然後眨了眨右眼,得意地,輕鬆地道:
「我吃過長生不死藥的。」
慕容秋水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