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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縱前腳踏出上房,身後便響起劈裡啪啦聲。
吳淑蘭最終還是將火發泄到了茶具上。許縱卻不再有任何回身去給大動肝火的母親謝罪的意思。
他走得很快,卻在拐角時腳下一絆。身子跟斷線的風箏似地往一旁倒去,好在雙祿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許縱疼得低喘一聲,他用手摸了一把發涼的後背,夜色漆黑,看不清手上到底是血還是冷汗。
他卻苦中作樂,幸好今日穿的是玄衣,不然萬一血滲出來,他本就拖著病體,隻怕會在妻子麵前更顯狼狽。
不,媚珠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妻子了。
雙祿將他摻回正屋。脫下外袍,大半傷口都在幾個時辰的車馬顛簸中再度撕裂,有些還與裡衣粘在了一起,扯開時血肉模糊。
雙祿為他敷藥,許縱的視線空落落的,時而落在書案,時而停在窗邊,在空曠不少的正房裡兜兜轉轉,最後才頓在床榻上。
柳媚珠離開的時日還不算長,可她留下的痕跡卻已經很淡了。
雙祿抬頭一瞧,三郎君隻是靜靜地瞧著床上僅剩的那隻孤枕,卻憑空能令人感受到他身上的落寞。
雙祿寬慰道“主子,夫人那些來不及帶走的物件,早按您的吩咐,悄悄安置在彆處了,太太不會知曉的。”
他是很懂避重就輕的,隻說柳媚珠是沒來得及帶走,而絕口不提另一種真正可能是事實的情況柳媚珠其實根本不打算拿走。
諸如許府為她添置的衣衫、冬日最常用的暖手爐、盛放著許縱贈她花束的裝匣,還有曾經對許縱滿腔的情意,柳媚珠都斷得乾乾淨淨。
她好像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地全撂在此地,永遠也不肯回頭拾起來了。
許縱胸口悶痛,隻是緩緩點了點頭。
晚上不意外地做了噩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幼時。
他從夥房抱回一隻一個月大的小狗,取名喚他福崽。福崽毛茸茸的,摸上去像隻米黃色的小絨團,喂它吃雞子時還會吧唧嘴,圓頭圓腦的,憨態可掬。
福崽喜歡癱在他腿上,打著小呼嚕睡覺。溫書時,許縱的手便在桌下撫弄它順滑溫暖的皮毛。
後來不喜貓狗的父親得知此事,訓他玩物喪誌;母親更因許縱未經她允許便私自喂養而動怒,勒令他將福崽丟出去。
可那時福崽已滿三個月,從一開始隻比他臉大一點,到比他兩隻手掌加起來還要大了。
許縱生出感情,舍不得扔,於是偷偷養在屋裡。如此瞞過小半年,直到東窗事發,一日剛從家塾放堂而歸,侍從急匆匆來報,說是太太白日去他房中,將福崽捉走了。
七歲的他慌了神,當時正值寒冬臘月,觸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刺骨的寒風宛若要割破他的喉嚨。他邊哭邊跑,一刻不敢停,在冰天雪地裡連跌了好幾個跟頭,掌心被路上的小石子擦出血,也半點兒顧不上,爬起身就往德善堂跑。
德善堂內暖融融的,桌上早擺好了一席佳肴,隻等他回來開飯。
許縱來不及抹掉臉上乾涸的淚痕,他氣喘籲籲跑到母親身旁,擠出一個滑稽的、討好的笑“母親,兒錯了,兒今日定會將福崽送走,它現在在哪兒”
母親卻避而不答,隻是俯身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臉“怎麼哭得跟個小花貓似的,來,先吃飯。”
許縱兢兢戰戰落座,他沒有胃口,隻想問出福崽的下落,母親率先動筷,給他夾了一塊肉。
他嘗了一塊,入口鹹酸,滋味有些古怪。
母親問他“好吃嗎”
許縱自然順從她的心意,忙不迭道“好吃。”
母親滿意地頷首“看來它確實很合你的口味。”
總算捱過這頓難以下咽的飯,許縱心急如焚,耐不住又問“母親,福崽呢”
母親卻不緊不慢地端茶漱口,瞥了他一眼“那條狗不是剛剛與你說了麼。”
許縱呆住了。
“沒聽明白”母親笑眯眯地朝他的肚子一指,輕描淡寫道“許縱,它在你肚子裡呀。”
一瞬間,他像被人隔空一拳搗到臉上,眼前天旋地轉。身上分明好端端的,卻感覺心肺俱裂,好像五臟六腑都被一把刀子捅進去來回攪爛了。
胃不受控地痙攣抽搐,促使他涕泗橫流,跪倒在地。隻知道兩隻手死死握著恭桶,吐得昏天黑地。
許縱猛地驚醒,幼時痛楚的餘波漫過夢境,綿延來到了現實。他額上沁著冷汗,壓下湧上來的反胃感,疲乏地半闔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