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府。
漢王舉起酒杯,和王嶽輕輕碰了碰,說道:“王兄,你我共飲此杯!”
在王家的推動之下,一切都進行的十分順利。
隨著科舉的一步步改製,世家大族們,幾乎壟斷了進士的來源。
王家在朝堂上深耕多年,三省六部九寺都有王家的人,再加上京兆尹的運作,整個京畿的地方官員,有一半以上,都能參與到對李玄靖的聲討。
如今,萬事俱備,隻等下一次朝會,就可以對李玄靖發難。
王嶽將杯中酒一飲而儘,說道:“放心吧,這一次,誰也救不了他!”
許久後,有些微醺的漢王,回到了自己的寢殿。
一道人影,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看到京兆尹,漢王笑著說道:“甫之啊,你來的正好,剛才喝的不儘興,和本王再喝幾杯!”
王嶽仗著出身世家,目中無人,漢王其實並不喜歡和他相處。
酒逢知己,方能儘興。
他拎起桌上的酒壺,親自為京兆尹斟了一杯酒,京兆尹接過之後,並沒有喝,開口說道:“殿下,謝小玉死了……”
漢王自顧自的飲了一杯,隨口問道:“謝小玉,誰是謝小玉?”
京兆尹從他手中接過酒壺,漢王忽而醒轉,問道:“什麼,她死了,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
這位太子內宮的掌園,是當年東宮之事,最後的兩位參與者之一。
京兆尹緩緩說道:“昨天夜裡,突發惡疾去世,據說是染上了某種嚴重的疫病,為了防止傳給他人,她的屍體,當夜屍體就被家人焚燒了。”
漢王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做的?”
京兆尹道:“我以為是殿下做的。”
“本王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漢王麵露疑色,說道:“不是你,也不是我,難道是幽王,他不讓我們動手,卻自己做,難道是不信任我們?”
京兆尹想了想,說道:“也有可能沒有人動手,她是真的身染惡疾而亡。”
漢王道:“這豈不是一件好事,丁芳還活著沒有?”
京兆尹點了點頭,說道:“還活著。”
漢王擺了擺手,說道:“那不就得了,你也不用總是疑神疑鬼的,此事過後,找人將丁芳除掉,那件事情,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來,喝酒,喝酒……”
他自己飲了幾杯,酒意上來之後,看向京兆尹,忽而問道:“甫之,本王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這個問題,本王想問你許久了……”
京兆尹道:“什麼問題?”
漢王看著他的眼睛,問道:“父皇是如此的寵愛太子,太子對你也不薄,你當年跟著太子,前途無限,為什麼會冒著誅九族的風險,選擇本王?”
京兆尹想了想,說道:“我進東宮的時候,太子就已經是太子了,我的一切,都是太子給的,對太子沒有多少功勞,而當年太子身邊,擁簇者眾多,其中不少都是太子妃的親族,就算是太子登基,也輪不到重用我,但跟著殿下不同,臣與殿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起走過這些年,相信殿下不會虧待臣……”
漢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那是自然,本王若是登基,雖然不能給你封侯,但拜相是肯定的,到時候,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京兆尹對他拱了拱手,說道:“臣先謝過殿下了。”
他從漢王手中接過酒杯,將他扶到床邊,說道:“殿下醉了,還是先歇息一會兒吧。”
漢王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輕輕揮手,說道:“本王的確有些乏了,你去忙吧,本王小憩一會。”
京兆尹緩步退出大殿,關上殿門。
錦榻之上,漢王的眼睛緩緩睜開,目中少了一絲醉意,多了幾分惆悵,說道:“甫之啊甫之,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願意和本王交心啊……”
片刻後,幽王府。
幽王看著京兆尹,麵露訝然,說道:“不是本王啊,本王沒有讓人做過,怎麼,她的死有問題?”
京兆尹沉思片刻,緩緩說道:“可能她是真的病死了吧。”
幽王的心思,已經不在此事之上,他看著京兆尹,說道:“管她是不是病死的,隻要她死了就行,話說回來,林大人,你有沒有考慮過,來本王這裡效力,漢王能給你的,本王都能給你,而且能給你更多……”
京兆尹沒有回答,而是抱拳說道:“下官告退。”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幽王麵露可惜之色,說道:“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能為本王所用,實在是可惜,為什麼這些聰明人,都選了平庸之輩,林甫之如此,李玄靖也如此……”
當年他就招攬過林甫之,但林甫之選擇了漢王。
他也曾數次招攬李玄靖。
李玄靖則選擇了淳王。
自己倘若能得這兩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也不用冒當年之險。
真是想不通啊……
踏出幽王府的那一刻,京兆尹的臉上,表情多了幾分凝重。
他沒有去京兆府衙,徑直回了林府。
不多時,一隻信鴿從林府飛出,直衝雲霄而去……
此時。
明鏡司天牢。
一名中年女子,蜷縮在牢房角落,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某一刻,牢門被人打開,她抬頭看了一眼,臉色立刻變的煞白,連滾帶爬的過來,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顫聲道:“參,參見陛下!”
夏皇俯視著她,冷冷說道:“告訴朕,你當年做了什麼事情,朕饒你九族不死,留你全屍……”
被抓到明鏡司的時候,謝小玉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這些年謹小慎微,不敢犯任何小錯。
唯有當年之事,才可能成為她被抓到明鏡司的緣由。
能保全九族,留下全屍,已經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恩賜了。
她大喜過望,磕頭如搗蒜,連聲道:“謝陛下開恩,謝陛下開恩,奴婢什麼都願意說!”
不多時,夏皇走出明鏡司大牢。
他的滿頭黑發,已經變成了銀絲,臉上也出現了縱橫的皺紋,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就從中年模樣,變成了老年模樣。
明鏡司眾人雖然心中震驚,卻也不敢露出絲毫異色。
不過,在他將一顆丹藥送進口中,身上的氣息一陣波動之後,頭發便由白轉黑,臉上的皺紋也迅速消失,皮膚重新變的緊致。
夏皇長長的吐了口氣,說道:“讓李玄靖來見朕。”
許久之後,一道身影緩步走進房間,對他躬了躬身,說道:“陛下。”
夏皇問道:“東宮之事,你是何時知道的?”
李玄靖道:“不久之前。”
夏皇繼續問道:“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朕?”
李玄靖道:“事關兩位皇子,未經查證,不敢驚擾陛下。”
夏皇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在等王家動手吧?”
李玄靖沉默片刻,說道:“陛下所言,臣有些聽不懂……”
夏皇擺了擺手,說道:“行了,在朕麵前,你不用裝了,你夜殺王家嫡子,不就是逼王家動手,借著這個機會,重創王家,報你當年之仇,你跟了朕二十年,彆人不了解你,朕能不了解你?”
李玄靖沒有開口。
夏皇並沒有露出慍怒之類的表情,語氣頓了頓,說道:“不動則已,動則不留餘地,斬儘殺絕,壓秩思醫心怵鈦滯酢!?
說完,他話音一轉,目光變的深邃,緩緩說道:“不過,這的確是一個好借口,王家這些年,仗著出了兩位武道半聖,就不知道這天下姓什麼,是該提醒提醒他們了,至於李隆和李興……”
他臉上的表情變的複雜,咬牙道:“這兩個逆子啊……”
……
長安。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今日是尋常的一天。
對朝臣來說,則有些特殊,今日是月中的朝會,長安正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要早起參加。
本應是再正常不過的一次朝會,氛圍卻顯得極為詭異。
以往無事不怎麼上朝的權貴們,今日來了不少,而且都是上層權貴。
一等侯在其中,都隻能站在最後麵。
他們的前麵,還有郡公,郡王,以及親王。
這個月的監國皇子是漢王。
以往的朝會,除了監國皇子之外,其餘的皇子並不會出現。
但今日,除了睿王和恭王沒有上殿,大殿上的親王,足足有五位。
漢王,幽王,信王,宣王,吉王……,近年來,這種諸王同朝的場麵,是隻有在大朝會上才有機會看到的奇景。
就在剛才,幽王當眾念了一份奏疏。
奏疏中,以前些日子,李玄靖從宗正寺強行要走鳳陽縣子一案的凶手為引子,細數大理寺卿李玄靖大小罪狀數十條。
其中包括,結黨營私,排斥異己,弄權專政,濫用職權,貪贓枉法,謀害忠良,草菅人命,濫殺無辜,誤國誤民,蒙蔽聖聽……
每一條罪狀,都有對應的詳細證據,而且不止一條。
僅僅是幽王宣讀完這份奏疏,就花了小一個時辰。
他在最後要求三省,整頓朝綱,嚴懲奸佞,還朝堂一個安定,還百姓一片青天。
以往當朝彈劾李玄靖的,也有不少。
但卻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聲勢浩大。
幽王奏完之後,信王,宣王,吉王也都表示支持。
八位監國皇子,有四位都站了出來。
隨後附議的,是一眾權貴。
郡王有汝陽郡王,定平郡王,滎陽郡王,東平郡王。
郡公有樂安郡公,晉陽郡公,新平郡公,臨汝郡公。
侯爵有壽陽侯,藍田侯,淮陽侯,雲陽侯,豐陽侯,至於那些伯爵,子爵之流,根本沒有站出來的資格。
緊隨這些權貴,一些大臣也站了出來。
京兆府衙、宗正寺幾乎全體官員出動,為首的便是宗正寺卿和京兆尹。
中書省兩位中書舍人,尚書省尚書左丞,左司郎中,門下省一位黃門侍郎,兩位給事中。
太常寺,太仆寺,太府寺,光祿寺,衛尉寺,也有官員站出來,六部之中,戶部右侍郎,戶部右郎中,吏部右侍郎,禮部,工部,兵部……
三省六部九寺,有超過一半以上的衙門,都站出來附議幽王。
鴻臚寺幾無存在感,大理寺是李玄靖的地盤,司農寺對除了種菜之外的事情不感興趣,六部除去刑部,三省六部九寺,一個不缺。
倒是向來彈劾李玄靖最多的禦史台,在這次的群體彈劾中,罕見的保持了沉默。
如此多的權貴官員,彈劾一人,自大夏立朝以來,也是第一次。
哪怕是陛下,麵對如此場合,恐怕也不能一意孤行。
可惜大理寺卿今日沒來上朝,否則,一眾朝臣便會知道,向來淡定的大理寺卿,在這種場合下,還能不能保持淡然。
麵對眾人的彈劾,作為監國皇子,漢王並沒有在朝堂上做出什麼決斷。
他以茲事體大為由,宣布下次再議。
作為朝堂決策機構,散朝之後,所有的壓力,都來到了中書省。
中書省。
兩位中書侍郎麵前的桌上,奏章堆積如山。
他們對視一眼,表情凝重,目光肅然。
這些奏章,分彆來自三省六部九寺,京畿各州各縣,長安無數權貴,書院學子請願,就連中書省的兩位中書舍人,都遞上了奏章。
和剛才在朝堂上的情況一樣,所有的奏章,都指向同一個人。
大理寺卿李玄靖。
這些彈劾的奏章,不過是剛才朝堂之事的延續。
如此場麵,就算是彈劾兩位宰相,也綽綽有餘了。
在晉陽王家的推動下,漢王與幽王,罕見的聯手,並且將事態擴大到這樣的程度,如此針對李玄靖,必然是有大的圖謀。
再聯想到剛才朝會上的情形,恐怕有不得了的大事要發生了。
中書省,現在麵臨一個選擇。
順應漢王與幽王,勢必會引起陛下不滿。
但這麼多奏章遞上來,他們也不能當做沒看到。
這讓他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就在他們糾結時,兩道身影,緩步走進衙房。
兩人見此,紛紛躬身。
“參見中書令。”
“見過尚書令。”
左右二相,並不一定會參加所有的朝會。
剛才朝會之時,他們都不在殿上。
右相走到桌前,隨意的拿起幾封奏章翻了翻,又隨手將其丟下,平靜的說道:“這麼大的陣仗,這是要清君側啊,難得一見,難得一見……”
中書左侍郎麵露苦色,說道:“右相大人,您就彆說風涼話了,這次事情真的鬨大了,我們應該怎麼辦才好?”
右相擺了擺手,說道:“問中書令吧,李玄靖是他的弟子,要不要清理門戶,應該他做決定。”
另一名老者聞言,淡淡的說道:“既然右相有意,那就即刻下詔,讓刑部、禦史台和宗正寺去大理寺拿人吧,若有反抗,可就地格殺。”
右相聞言一愣,震驚道:“你真殺啊?”
李玄靖此人,讓他極其矛盾。
他有時候做的事情,讓他恨不得砍他的腦袋一百次。
但有時候他的作為,又讓他忍不住拍手稱快。
李玄靖在朝堂,他氣的頭疼。
可若真的沒了李玄靖,長安的百姓,恐怕要再受一遍苦了。
朝堂有李玄靖不好。
但沒有李玄靖,一定會變的更壞。
左相看著他,問道:“右相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右相嘴唇動了動,最終說道:“為了避免事態擴大,拿人是要拿的,就地格殺就不必了,他怎麼說也是三品官,不如暫時將人扣在禦史台,等候陛下處置吧……”
左相看向兩位中書侍郎,說道:“聽到了嗎,就按照右相說的辦吧。”
片刻之後,右相在詔書上蓋下印鑒,隨後才意識到了什麼,猛然抬起頭,看向左相,怒道:“你個老狐狸……”
中書省的詔書剛剛擬好,便有一位官員匆匆的跑進來,驚恐說道:“幾位大人,不好了,外麵出事了!”
長安的確出事了。
朝會結束之後,那些在大殿上彈劾李玄靖的官員權貴,並沒有回府回衙,而是在宮門口聚集了起來。
隨後,他們便沿著長安街,一路前行。
這些人有權貴,有來自三省六部九寺,朝中各個部門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