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保持了很久很久的習慣,具體多久呢……
記不清了。
每個周我都會去一趟虎坊橋附近的一個小戲園子,跟一個女孩兒唱戲。
她叫我“陶叔叔”,那些來看戲的人,都叫她“肖老板”。
其實吧,我連自己是怎麼學會唱戲的,也記不清楚了。
甚至可以說,我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會唱戲,因為我好像就會半生不熟的唱上那麼兩出,而且也隻是會其中的一小段。
一出是叫《霸王彆姬》,另一出是叫《洪羊洞》。
每個周的這一天,就像是有人拉著我的腳一樣,讓我不由自主的走進那個小戲園子,然後很自然的進入後台,就會看到一張畫著油彩的臉對著我笑。
“陶叔叔,您來啦。時候差不離兒了,上妝吧。”
我依言坐在一把椅子裡,正對著一麵大鏡子,微微揚起頭。
女孩兒走到我身邊,拿起油彩和筆來在我的臉上輕輕抹畫,一道道冰涼弄的我的臉麻癢癢的。
不多一會兒,鏡子裡就出現了一張黑白分明的大花臉,就跟個大熊貓似的。
我記得這個角色形象有很多名字,項羽,項籍,夫君,大王,西楚霸王。
我所會唱的這一段裡,是跟這個給我上妝的女孩兒對唱的,她叫我“大王”。
女孩兒化完妝,我有點兒急切的朝門外探了探頭。
“到點兒了嗎?”
女孩兒沒回答我的話,她輕輕歎了口氣,撫摸著手裡的兩把寶劍。
那兩把寶劍略顯陳舊,長長的劍穗呈現出了暗紅的顏色,就像是……
有人不小心把血沾在了上邊一樣。
“整整六年了,除了咱自己人,就沒有一個正經能留的下來的聽客。這裡的租金齁貴齁貴的,您給我的那張卡……唉,雖說是裡邊的錢還挺多,可這麼糟踐下去也心疼人啊。陶叔叔,這……值嗎?要不咱以後就甭唱了,您把這錢拿回去,夠您和瑩瑩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了。”
女孩兒一臉愁容的看著我,我回過頭來,油彩下麵的臉色無比認真。
“值,要唱。”
“那……那唱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
女孩兒的臉色略顯焦躁,我“哇呀呀呀”的吊了幾聲嗓子,扯著身上的蟒袍做了個亮相的姿勢。
“那就唱到尚家班主他回呀~來罷!呀呀呀呀……”
我一邊念著自己胡謅的戲詞兒,一邊搖動著手裡的馬鞭,踏起台步走出了化妝間。
身後傳來了一聲無奈的歎息,隨後女孩兒就跟著我一起走到了一塊紅色幕布的背後站好。
略一停頓,女孩兒轉頭朝旁邊的樂隊點了點頭,一個白頭發的老者掐滅了手裡的煙頭,拿起了一個像是敲木魚用的小木槌來。
“噠,噠,噠噠令噠一噠噠噠……台!”
隨著幕布緩緩拉開,胡琴緊接著拉出了過門,我的心情頓時就激動了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唱這幾句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唱。
但每次幕布拉開,我站在戲台上,看著台下那稀稀拉拉的幾個麵孔很熟悉的觀眾,我就會忍不住精神抖擻,非常想要把我僅會的這幾句戲詞兒唱給他們聽。
我晃了晃腦袋,手裡的馬鞭輕輕的轉了個圈兒,努力的用右邊那隻耳朵仔細的聽著胡琴的音調。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啊~何!”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淚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憂如何?”
“如此,有勞妃子!”
“如此,妾妃獻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