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祁伸手擦了額頭上的冷汗,轉身往樓梯口走去,卻是在路過景副廠長辦公室的時候不經意間聽到了正在談話的內容。
景副廠長的辦公室門半開著,裡麵正有人在彙報在哪邊選址建廠呢。
有人說可以放在軋鋼廠北邊,那邊的空地大,緊挨著調度車間,方便運輸。
也有人說可以放在東邊,瀕臨亮馬河,方便工業排放和取水用水。
張國祁也是一走一過聽了幾句,不過這已經能夠讓他想到景副廠長工作順利的情形了。
這邊好像還不知道將有大事發生,還在一個勁兒地討論著這些終究不能成事的工作。
而張國祁一想到李懷德讓自己乾的那些事,對比這邊的風平浪靜,他還有點小激動呢。
隻是這種激動在即將展開的大浪潮中也僅僅是一個水滴,掀不起任何的浪花。
張國祁心裡想著,走過辦公室,最後卻是聽見了李學武的名字,就是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這是在三樓走廊上,來往的都是領導,他怎麼好偷聽。
這邊,景玉農的辦公室。
“不用管他,他不會怎麼著的”
景玉農冷著臉敲了敲桌子道:“請工程部測量和檢測一下東邊地塊的狀況,如果沒有問題,便首先選擇這邊作為聯合企業的辦廠場地”
說到這裡,景玉農看了看地圖,又補充道:“從軋鋼廠大門到東邊地塊要開出條路來,方便機械等物資的進出,要寬,請工程處一並處理了吧”。
聯合企業籌備辦的人員遲疑了一下,請示道:“現在鄧副廠長的文件很少批複了,廠辦那邊也在減少交送,這協調工程處的事……?”
“我來吧”
景玉農一想到鄧之望的事便皺了皺眉頭,拿起電話便給工程處打了過去,同時擺手示意籌備辦的人可以去忙了。
等跟工程處協調過後,景玉農撂下電話還嘀咕了一句“爛泥扶不上牆”。
這一句說的是誰已經很清楚了,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在這種生死關頭,竟然因為那麼一點點個人利益搞成了這幅樣子。
現在所有的重擔全都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廠長又是主動放了權。
這不得不讓她是既欣慰又辛苦。
這會兒辦公室裡隻有她的秘書在,雖然沒什麼親密的關係,但是也讓她有了些放鬆的空間。
景玉農搓了搓臉,對著秘書問道:“廠長回來了?”
“是,剛回來,是跟李副處長一道回來的”
秘書很是謹慎地回答了景副廠長的問題,同時解釋道:“早上的行程通報裡,廠辦那邊已經說了,廠長要去訓練場檢查工作”。
“嗯”
景玉農將自己的金絲眼鏡放在了辦公桌上,用手捂著眼睛和臉,低聲問道:“有什麼說法嗎?”
“額……”
秘書遲疑了一下,彙報道:“是廠長先到的,檢查了訓練場現場過後,跟著李副處長又檢查了食堂,後來看了保衛處的演習,和山上的訓練情況,最後開了個座談會”。
“徐主任沒有去?”
景玉農揉過得臉上還是有些疲憊,不過這會兒卻是重新戴上了眼睛,看著秘書問道:“徐主任在乾啥?”
“這個……”
秘書猶豫了一下,道:“上午徐主任就在辦公室來著,哪也沒有去,我從那邊路過,也沒看見誰進去過”。
景玉農眯著眼睛想了想,怎麼想都不大對頭,廠長今天的舉動有些意想不到,這徐斯年怎麼也開始玩起了這個。
她不是當事人,自然想不通這裡麵的關鍵。
即便是當事人,就一定能想得通了嘛?
李學武回到辦公室,一邊處理著文件,一邊想著楊鳳山今天的目的。
在主要矛盾上是一定不會有問題的,一定就是楊鳳山玩了一套示敵以弱,借力打力的招數。
而這種招數還在用,一環套一環了,李學武都不知道誰在廠長的環中了。
李學武這麼明顯地調動保衛處,這麼明顯的在山上搞針對性的演習,楊鳳山還在裝。
楊鳳山跟李懷德不大可能真刀真槍地對砍,很有可能就是李懷德那邊不斷地出招,而楊鳳山這邊不斷地化解。
甚至是,楊鳳山故意的,就是想讓李懷德鬨起來,惹得楊元鬆和上麵的大領導下場。
而這樣想的話,那前兩天的那場會議就有了解釋了。
更深層的意思便是,這一次楊鳳山一定是得到了某些指示,或者風向,他知道這一次的風是怎麼吹的。
那麼在已經可以預見的,李懷德正在憋大招,楊鳳山不想讓他憋的太久,想現在就把李懷德的底牌掀開。
一箭雙雕,既讓書記下了水,也讓李懷德的目的和手段提前暴露,在形勢尚算清楚的情況下解決掉他。
李懷德也是有些按耐不住了,不僅僅給後勤處做了安排,還給一些廠裡的工人做了布置。
讓沙器之盯著李懷德,就是防止他玩大了,沒想到今天回來,還是聽到了一些可以想的到的問題。
這麼多乾部被李懷德找到辦公室都去談什麼了,有什麼事是一個副廠長可以直接找車間裡的工人,或者調度處的工人能談的?
李學武是支持一場變革的,但不是這種變法,可現在的他也無能為力。
誰在這個位置上都會這麼做的,相比一個不熟悉的,關係沒那麼好的,倒不如讓李懷德往前衝。
至於楊鳳山的反擊會不會影響到李學武,這個他暫時還不擔心,隻要保衛處的隊伍不散,他就沒問題。
李學武至少還有兩層裝甲保護著,李懷德倒下,還有董文學呢。
把老師扶上去,繼續衝,沒有人能比李學武更懂跟領導的相處之道了。
領導不就是這麼用的嘛,難道打板供起來啊?
其實今天上午發生了很大的一件事,但李學武和楊鳳山都在山上,並沒有接到具體的消息。
還是他們都回來了,回到廠裡後,從秘書口中得知的。
而在打開收音機以後,這新聞便傳進了李學武的耳中。
“銀瓶乍破水將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就是李學武現在心情的寫照。
提綱性文件被撤銷,工作小組被撤銷,重新設置辦事機構,重新構建辦事小組……
幾個徹底砸下來,李學武相信,有些人已經開始懵了,也慌了。
學術、文藝、出版、教育等相關領域應該是首當其衝的。
相比於之前的整改整頓,這一次已經有了重要的理論支撐。
接下來就是具體的工作小組成立,以及成立以後要開始實施的具體措施了。
其實這一次的風吹起來已經很嚴重了,但李學武知道,風暴還沒有形成,現在也才剛剛開始。
可這一陣風也足夠某些人緊張和借風使舵的了。
事實上也恰如李學武所猜想的那樣,當天晚上回到家,李學武的電話就一直都沒有斷,就連晚飯都沒有吃,一直在書房。
而李家的規矩,過了時間晚上就不吃飯的,更不會吃什麼夜宵。
所以老太太並沒有叫秦京茹給往樓上送飯,也沒有留飯。
而等第二天上班以後,李學武本不想去軋鋼廠的,他原本報備的就是再去紅星村,談的是中藥廠合作的事情。
這次的合作李學武也有把軋鋼廠放在其中的意思,但現在並沒有跟廠裡提起過,暫時作為保衛處的項目跟進著。
李學武是在早上,被徐斯年打來的電話通知,今天早上八點半,就要有一個文件學習會。
不用想了,文件是昨天下發的,新聞是昨天就公布的,那一定是上麵各級、各部門連夜下達的通知。
作為京城的企業,作為當今社會最為重視的鋼鐵行業,這一類的文件是尤為重視的。
尤其是當前的思想建設關鍵時刻,李學武是逃不掉這種學習的。
李學武也明白,逃不掉就得受著,在保衛處處理了幾份文件過後,便拿著筆記本去了大禮堂。
大禮堂的布置跟那天的會議又是一個樣,所有人都麵對著講台,而講台上的桌子後麵隻有一個位置。
李學武坐下後卻是沒有發現徐斯年,等踅摸了一圈後,則是看到不僅僅是廠領導在,他們這些部門負責人在,就連各科室的負責人也都來了。
再往後看,更是看見很多車間、讜委,以及分廠的乾事和積極分子。
這可是大會了,怪不得要在大禮堂召開,這些人加一塊得有幾百人了。
這幾百人的臉上也都是一如李學武一樣的茫然和錯愕。
李學武還都是今早接到的會議通知呢,他們就更晚了,是到了辦公室以後,由著電話層層通知,由著各自的領導帶著來了這邊。
這麼緊急,召開這麼大場麵的會議,還就擺了一個位置在講台上,李學武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沒一會兒,等會場內部不在進人後,就坐的聲音也漸漸平息後,從會場一側的門口走進來幾位。
是由書記楊元鬆陪同,一位梳著三七分,一身乾練白加灰配皮鞋的中年乾部走上了講台。
而跟隨進來的那些人則是由徐斯年引領著走到側麵預留的位置坐了下來。
李學武觀察了一下,這些人有中年的,也有年輕的,但一個都不認識。
還是等台上的書記用話筒介紹過後,方才知道,這是文件精神宣講專員,以及他的工作小組。
這位牛專員也是很嚴肅,很認真,在同楊元鬆握了手過後,便坐在了講台上唯一的座位上。
而楊元鬆則是走下了講台,回到了廠長的身邊坐下。
“咳~!”
牛專員先是咳嗽了一聲,隨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這才開口講道:“理解大家在百忙之中參加這次會議的辛苦,也知道大家對於這麼匆忙的召開會議有疑慮”。
“那是因為!我們的大學習、大討論的形勢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了!”
李學武看著這位牛主任借著話筒都聲嘶力竭地喊著,隻覺得內心有些煩躁。
這位應該是部裡政策研究室的,或者是辦公室的,書卷氣和鼓舞性很高,很會喊口號。
會議是學習會,那麼學習的就是最近這些天上麵所下發的文件和指示精神。
尤其是在那份提綱性文件被撤銷的關鍵時期,也許是上麵怕下麵有什麼誤解或者胡亂猜測,便委派了這麼一個宣傳工作組下來進行宣貫了。
李學武看了看坐在斜前方的李懷德,見他表情也是很嚴肅,眼睛微微眯著,不知道心裡正在想著什麼。
倒是坐在另一側的張國祁好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兩眼放光地看著前麵的講台。
似是李學武這般清醒和冷靜的人還是有不少的,但是被講話影響的還是很多。
這個時候,沒有那麼多了解問題和思考問題的方法和渠道,人們對於政策性的研究都是來源於廣播站、收音機、報紙等媒體。
而像是這種宣貫演講則是最為直接的學習方式,尤其是在大學習、大討論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以後,廠裡的工人和乾部們對於這一政策都有了各自的想法和意見。
現在有了最新一步的文件指示,那必然是要結合自己的理解和台上的宣貫內容來加深思想和意識的。
李學武怕就隻怕這種理解和學習是歪的,是理解不徹底的,如果單純的考慮學習和討論,這是一種片麵的理解。
手段和目的搞混了,可不就成了南轅北轍了嘛。
這位牛專員的講話李學武聽了,但也聽了個雲山霧繞,不明就裡。
大概是這位也是剛剛收到文件,或者即便是參與了上麵的會議,學習了文件精神,但也並不是深刻理解了的。
說是照本宣科不太正確,但對於關鍵的點,以及精神,是沒有宣貫到位的。
可以說上麵是白白浪費了這一次的機會,更讓李學武對於新的工作小組和機構產生了一定的懷疑。
從時間緊迫和代替成立的那一刻起,這個工作小組就好像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當會議結束後,李學武並沒有上前,跟隨廠領導去同那位牛專員握手寒暄,而是隨著散場的人群出了大禮堂,回到辦公區便上了等待已久的指揮車。
“直接上山”
李學武拉上車門子,嘴裡對著韓建昆吩咐著,同時還看了看手表。
已經十點多了,到了山上就得十一點多要十二點,放了這些中醫院領導的鴿子,怕不是影響了接下來的合作。
李學武也是被昨晚的那些電話和今早的會議惹的煩了心神,卻是沒想到,他有學習會,中醫院就沒有嘛?
他還隻是副處級呢,人家都是副院長和院長了,還不得帶頭學習啊。
所以當李學武的車上了山,在訓練場見到老彪子他們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醫院領導的車。
倒是趙振華理解的解釋道:“早上就來電話了,說是有個緊急會議,會議一結束,考察團就會來,讓咱們多等一等”。
“嗯,理解”
李學武給站在院裡的幾人都發了煙,笑著說道:“我也是剛開了會上來,正好咱們等他們,彆叫人家等了咱們”。
因為天熱,幾人就站在了門口的樹蔭涼下抽起了煙,閒聊了起來。
趙振華在山上是因為他今天早上就來,八一六的學習會是在山上的駐地開的。
這一次的文件精神其實對於工廠來說還不算影響很大,但對於他們來說就很不一般了。
因為文件裡已經明確地指出了要進行反思和批評的主體,尤其是對於特定身份人員的內容,讓趙振華在跟李學武閒聊到此的時候也表達了對於這一點的擔憂。
李學武使勁抽著煙,眉頭皺著,卻也是一時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他自己都還是忙於應付呢,咋還有餘力保全彆人。
不過八一六團在於自己的合作中,不僅僅是在工作上,也在私下裡有了比較深厚的感情。
李學武是不希望八一六團出現什麼變故的,所以也在竭儘思考著對於他們的建議。
最後還是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那就是率先表態。
“率先表態?”
趙振華有些不理解了,這種時候大家躲都來不及呢,隻等著狀況明朗了再做決定。
可李學武卻是叫他們率先表態,還是在文件剛剛下發學習的時候。
“對,率先表態”
李學武點頭肯定道:“要抓好全體人員的思想建設,更要有自己的態度,你們有這麼多人,如果都是一條心、一股繩,紮根紅星村,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我相信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
趙振華看了李學武一眼,皺著眉頭沒有說什麼,他是聽明白了的,李學武所說的這筋骨皮和一口氣代表了什麼。
李學武見他不再說這個問題,而是沉思了起來,便也沒再繼續說。
有些事情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相信他這做政委的自然是懂這些東西的。
再轉頭看向老彪子,李學武微笑著問道:“大春他們安排了?”
“安排了,都送過去了,有婁姐安排呢”
老彪子見有外人在這,便也是含糊地應了,說的話也都是叫李學武明白了就成。
李學武點點頭,看了一眼山上,交代道:“回頭這邊選址開工了,更是需要財會人才了,你多留心些這樣的人才”。
老彪子聽見李學武的話轉了轉眼珠子,低聲問道:“剛畢業的財會學校的小姑娘行不行?”
李學武上下打量了老彪子一眼,問道:“你特麼又換暗戀對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