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海洋趕忙拒絕道:「這是您朋友的一片好意,我哪能收」。
他轉過身子笑道:「您也甭麻煩去問哪兒買的了,尋常商店見不著的東西,我也買不著」。
「再說了,三塊錢一盒!」
栗海洋有些誇張地說道:「我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幾塊錢,不敢買,真的不敢買」。
「是那個周小白吧?」
李懷德看向李學武猜測道:「好像也就年輕人能想出這麼個心思了」。
「是,前些天跟我們去津門來著,聽說我要戒煙,回來後就給我送來了這個」
李學武無奈又好笑地說道:「我要真嚼著它上班,人家還不得傳言說李副主任偷偷罵人呢!哈哈哈!」
「哈哈哈——!」
車廂裡再次傳來了大笑聲,好像是要用肆意的笑聲來壯膽,消除對危機的緊迫和恐懼。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想辦法努力解決就是了,惶恐不安,上躥下跳的隻會自亂陣腳。
「戒煙了好,精神狀態反而比抽煙的時候要好得多」
李懷德雙手抱在腹前,感慨著說道:「吃飯都覺得香了,以前非重口味沒有胃口,現在隻覺得油鹽都有了滋味」。
「唉——胃都搞壞了,身體也搞垮了,我是戒煙戒晚了」。
他轉過頭看了看李學武說道:「你還年輕,意誌力堅強,精神狀態也好,身體狀況也好,正適合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
「不要等到了我這個歲數才想起來養生和保養啊」。
「是,您說的是」
李學武點點頭,解釋道:「抱了李姝回來那會兒也不覺得如何,她又在我父母跟前兒養育,我自己逍遙」。
「隻知道煙味對孩子的發育不好,所以隻躲著她吸了」
他微微搖頭道:「現在成家立業,兒女雙全了,我才漸漸的意識到,這煙味隻要在我的身上,對他們就是一種危害和影響」。
「嗯,你想的多,有深度」
李懷德點點頭說道:「父母不抽煙,孩子也就沒了學習的環境,這是好事」。
他點了點李學武認真地說道:「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嗎?」
當李學武目光看過來的時候,不等他詢問,李懷德微微點頭道:「是對家庭的重視和責任!」
「一個人隻要注重家庭,愛護家庭,那他就是成熟的,有責任心的」
李懷德拍了拍他的膝蓋道:「能把家庭照顧好的人,又怎麼會在工作上出問題呢」。
是啊,隻要家庭沒有問題,工作上又怎麼會有問題呢。
問題一定是出在了其他方麵。
西城區複興門外大街16號,這裡是第一機械工業部的辦公
東鄰總工會辦公大樓和總工會職工宿舍,西鄰京城工安醫院和工安部職工宿舍,附近設有小學和中學,交通極為便利。
第一機械工業部(簡稱一機部是於五幾年,也就是十多年前在這裡建起的辦公樓、家屬宿舍和單身宿舍。
李學武以前來過這邊,不過不太熟悉,畢竟這邊是「大院」的天下。
有熟悉的可能都知道,當年進城以後,很多機關部門都落在了西城。
尤其是與部隊和鍕工相關的部門,從西城一直往北排,都是他們的辦公地。
車輛劃過街道,能看到十多棟三層的家屬宿舍,路燈很明亮,看得出主體為紫紅色。
其實就不用看李學武也知道它是什麼色,這裡建成後可是西城一道彆有韻致的風景。
更彆說那三排單身小樓了。
伏爾加M24在門口停車接受了檢查和詢問,隨後便向內部開去。
這大院占地極廣,就李懷德給他介紹,從南邊的安定河引水渠,將傍水而建的大院分為「河南」「河北」。
在「河南」建有一機部的數棟家屬宿舍和籃球場,園區內種植了許多花草樹木,令人賞心悅目。
「河北」的風景則更美不勝收。
每年一到四五月間,「河北」道路兩邊一排排的芙蓉樹花團錦簇,滿院彌漫著沁人心脾的幽香。
黑燈瞎火的,隻有路燈照耀下能看清一些早春的植物綻放綠色,李懷德說的這些景色他都看不見。
但從他的描述中得知,這裡的景觀一定是很美的,也說明他對這裡是很熟悉的。
李懷德給他介紹這些的目的是什麼不得而知,總不能是告訴他一會被扣的時候怎麼跑出去吧。
想想都覺得扯淡,這大院警衛森嚴,他的身手就是再好,跑的再快,還特麼能有子彈快啊?
車輛劃過一座擁有七個大花壇的大禮堂過後,便見到了這次的目的地,一機部的辦公大樓。
當然了,這麼大的院子也裝不下一機部所有的機關單位,也有部分單位是在外麵辦公的。
你要是想知道具體那個地點有那些單位辦公,其實很簡單,坐公交。
聽吧,一到某個站點了,售票員就會高聲地喊:去哪哪哪個單位的在這下車了!
真到了這兒的時候,李學武估計售票員喊的是:前邊一站是總工會,有去一機部三、六、八局的同誌請往前走!
是的,一機部按照機械管理方向分成了通用機械、機床工具、重型機械、動力機械、汽車、船舶、機車車輛等8個專業管理局。
軋鋼廠有煉鋼廠,為什麼不是冶金部管理呢?
因為軋鋼廠本身的就是民用機械範疇,一定是歸一機部管轄。
尤其是軋鋼廠現在解決產能外溢的問題,執行工業變革過程中設立的新項目。
包括汽車、船舶等,其實都是跟一機部自己申請的,遠比跟外經貿打交道方便的多。
甚至現在由五機部管理的電子工業都是從一機部分離出去的。
前些天來軋鋼廠調研的主管工業的幾位領導,其實管的就是市裡一級的一機部機械局。
「到了」
當車輛向辦公大樓開去的時候,李懷德麵色重新板了起來,喃喃地說了一句。
也許他不想來,不想這個時候
來,但他必須來。
給杜領導打的那個電話,其實就是一種試探,結果很確定,對方就是在等著他。
嗤——
車輛停穩,李學武頓了頓,等栗海洋下車後幫李懷德開了車門子,這才打開車門下了車。
辦公樓門前台階下等著兩個人,一個中年人,一個年輕人,均是中山裝。
對比之下,李懷德和李學武,甚至是栗海洋的穿著均是軋鋼廠特色的行政夾克。
內裡的白色襯衫在黑夜裡更顯年輕和精神,比照傳統的中山裝有了獨特的意味。
尤其是在李學武挺括的身姿襯托下,李懷德走向對方的步伐更顯從容。
「李主任,辛苦了」
「韓主任,我再辛苦也沒有你辛苦啊」
李懷德同對方握了握手,話語裡倒是彆有意味,語氣顯得有些激烈。
韓主任身後的秘書顯然是沒想到李懷德半夜前來說話這麼衝,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
但隨後的目光便被李懷德身後又高又壯的身影吸引了過去。
就連韓主任都不得不主動看向這位一臉「凶相」的年輕乾部。
一般來說,麵相有損的人是不能擔任重要職務的,甚至都不可能進入組織。
但能站在這裡,就證明這年輕乾部臉上的傷是加入組織後受的。
尤其是看對方一身的彪悍氣息,便知道他是行伍出身。
「這位是辦工廳韓主任」
李懷德先是給李學武做了介紹,隨後才給韓主任介紹道:「我們廠保衛組負責人李學武,也是管委辦副主任」。
「你好,韓主任」
李學武配合李懷德「興師問罪」的氣場,自然不會微笑。
尤其是在這種場合,隻要保持足夠的禮貌和規矩就可以了。
「好,你好」
韓主任倒是沒在乎兩人的態度,主動與李學武握了握手,看向李懷德問道:「你們廠委辦副主任什麼級彆?副處?」
「是,是副處」
李懷德點了點頭,隨後語氣略顯傲然,但話又很隨意地說道:「他還是衛戍區三團的副團長」。
「是嘛~好啊~」
韓主任很矜持,打量了李學武一眼,沒有誇什麼青年才俊一類的,隻說了一句好。
已經是副處長了,就算是再年輕,他也沒資格用這種詞彙來評價李學武。
即便是心中如此定義,嘴上也不能說出來。
能被李懷德帶在身邊的,哪裡可能是小人物。
你看李懷德的秘書在給他開了車門以後有跟著走過來嗎?
你再聽聽李懷德的介紹,明顯是意有所指的,提軋鋼廠的職務還不算,特意點出了李學武在衛戍區的身份。
為什麼?
想想這個月19號下發的《三支》通知,部隊要抽調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力量介入到三支的活動中來。
也就是說,所有的部門要做到全覆蓋,包括一機部。
李懷德帶李學武登門,明著是負荊請罪,看了是興師問罪,再一看有可能是背後藏刀。
這一次來老李不是沒有背水一戰的覺悟,真有人要把火燒到他的頭上,那魚死網破就是必然的。
韓主任保持著穩重的微笑對兩人點了點頭,卻是不動聲色地給身後的秘書做了個手勢。
李學武看見了,但沒看懂。
隻被韓主任引領著上了台階直奔大廳時,在樓梯口不見了那名秘書的身影。
不會是去召集刀斧手了吧?
李學武怕死的很,腦子裡全是
這種不可理喻的想法。
要死也不能替李懷德當墊背的!
再說了,他年紀輕輕的,剛開始戒煙,憑什麼他死啊。
很少見的,辦公大樓裡有電梯。
國際飯店那部電梯是世紀初留下來的,完全就是老古董的模樣。
可這裡的不同,這裡的電梯是時下裡最新的應用了。
你以為國內這個時候沒有電梯?
孤陋寡聞了,這個時候國內的電梯不僅發展不慢,還很有名。
澳城葡京酒店的電梯就是從魔都電梯廠采購並安裝的。
韓主任陪同兩人站在電梯裡並未開口說話,這個時間夜深人靜,實在不適合攀談。
尤其是李懷德來勢洶洶,來者不善,自然不會得到對方多麼客氣的招待。
能有一位副主任下去迎接,足可以說明李懷德的麵子夠大了。
電梯直上9樓,「叮咚」一聲表示到達指定樓層。
韓主任抬手請了李懷德先行,李懷德也不客氣,邁步走了出去。
老李可以擺明態度,但李學武不是來耍橫的,更不是來砸場子的。
真鬨出什麼失禮的行為,丟臉的還是他們自己。
所以在韓主任客氣的時候,李學武堅持請對方先行。
韓主任微笑著對他點點頭,隨著李懷德出了電梯,往走廊一頭走去。
走廊裡隻有幾間辦公室亮著燈,其他的則是關著門。
所有的機關單位都一樣,隻要有人在,就得開著門。
三人在一間大辦公室門前停住了腳步,李懷德由著韓主任先走了進去,隨後才給李學武招了招手,一起進了辦公室。
「領導,李懷德同誌來了」
「嗯,嗯,李懷德,來」
杜領導正在看一份文件,聽見韓主任的彙報後這才抬起了頭。
他在看過門口進來的兩人後,笑了笑說道:「你怎麼還帶了個兵來哦?是怕打不過我嗎?」
「廉頗負荊請罪的時候也帶了見證」
李懷德沒有了剛才在樓下時候的激烈語氣,不過在跟領導打招呼的時候,還是在話語裡帶了情緒。
韓主任這個時候有些不滿地看了李懷德一眼,認為他沒有分寸了。
而李懷德屌都沒屌他,根本沒把對方看在眼裡。
杜領導很是大氣地擺了擺手,示意韓主任不要在意。
同時站起身抻了抻懶腰,看了一眼辦公桌上的手表,道:「都這個時候了?」
「提醒過您三次了,您一直沒休息」
韓主任輕聲提醒了一句,端著桌上的茶杯去茶幾上續了熱水,嘴裡說道:「您不睡,我也不敢睡,您看,李主任這不是也不敢睡了嘛」。
「嗬嗬——李懷德啊」
杜領導從辦公桌後麵走了出來,摘掉了山上披著的中山裝,對著他們招了招手,示意在沙發上坐。
「平日裡見一麵很難啊,窩在你那個軋鋼廠裡鼓搗鼓搗的,不聲不響的到底鼓搗出點名堂來了啊」。
「謝謝韓主任」
李學武輕聲對給自己端茶的韓主任道了謝,算是緩解一下李懷德與對方的不愉快。
韓主任倒是沒有在意,笑著給杜領導說道:「豈止啊,您剛剛說李主任帶著兵來見您,這不是嘛,猜對了」。
他示意了李學武這邊介紹道:「軋鋼廠保衛組負責人李學武,還是廠管委辦副主任,另一個身份您一定猜不到!」
杜領導的目光看向李學武這邊,溫和又有些疲憊,話語裡很是親切:「看著有點凶哦,轉業乾部?」
「是,領導」
李學武進門後一直保持著端正的姿態,即便是落座沙發。
這會兒聽見領導問起,挺直了後背但沒有做自我介紹,這種場合不需要提以前的事。
但韓主任還記得李懷德在樓下跟他的亮劍,所以這會兒出聲介紹道:「李學武同誌還是衛戍第三團的副團長,是吧?」
見李學武點頭,杜領導微微挑眉,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點頭,又看向了李懷德,笑問道:「真是來打架的?」
「您說笑了,我真是來負荊請罪的」
李懷德話說的很誠懇,但抱委屈和挺脊背太明顯不過。
他坐在了杜領導的身邊,麵色無奈地說道:「是我沒有把隊伍帶好,是我沒有團結好同誌,關心同誌的思想動態……」
「行了,彆在我這扯閒蛋了」
杜領導掃了他一眼,麵色認真了起來,說道:「是為了你們廠程開元的事吧?」
「怎麼?紅星軋鋼廠的乾部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他語氣有些嚴厲地批評道:「難道針對你們廠的乾部要展開調查還必須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李懷德啊,你也是老工業了」
杜領導眉頭深皺,看著李懷德訓斥道:「這點道理不用我教給你吧,要護犢子也不是這個時候吧」。
「領導,深更半夜的到您這,我是有幾句話要說的」
李懷德挺直了身子,態度很是認真地說道:「作為紅星軋鋼廠的大家長,孩子丟了總得找一找吧?」
「誰偷了我們的孩子,我要是不聞不問,那我還能坐在這個位置嘛,還有臉坐在這個位置嘛」
「不管軋鋼廠的孩子做錯了什麼事,有問題該處理就要處理,我不護短,更不會無理取鬨」
他看著杜領導說道:「我隻說一句,您總得讓我跟廠裡的三萬兩千名職工有個交代吧?」
「李懷德啊,你要找孩子,可我要管孩子啊」
杜領導看著他點了點頭,語氣沒有了剛才的嚴肅,聲音中帶著些許疲憊道:「要相信組織,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我相信組織,紅星軋鋼廠更是組織的一部分,我們完全擁護這一條」
李懷德麵色堅毅地說道:「但請組織也相信我,相信軋鋼廠,給我一個了解情況的機會」。
「程開元同誌是組織親自選拔調派到軋鋼廠的乾部,此前關於他的情況我不清楚,但他在軋鋼廠工作期間的表現我必須說一句合格」
他看著杜領導說道:「沒有人來軋鋼廠做調查,更沒有人去程開元家裡走訪,隻一晚上的時間就把人帶走了」。
「嗯——我理解你的要求了」
杜領導打量了李懷德一眼,隨後對著坐在另一邊的韓主任點點頭,說道:「如果維德同誌還沒休息,就請他過來一趟」。
「就說軋鋼廠的同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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