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照常升起,昨晚的陰霾尚有些許還未散去,密布在有些人的心頭。
李學武從招待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半了。
窗簾很厚,遮蔽了陽光,他睡的很沉,要不是床頭的電話響起,估計他還要再睡一會兒。
“嗯,我知道了,好”
李學武迷迷糊糊地掛斷電話,躺在床上又休息了一會,這才坐了起來。
電話是前台打來的,說是秦所長有叮囑,要在這個時間給房間打電話叫醒他。
這也是昨晚跟秦淮茹約好的時間,他至多隻能睡到這個時候。
用涼水洗了洗臉,看著鏡子裡略帶胡茬兒的自己,李學武扯了扯嘴角,摘了外套便往門外走去。
剛一下樓,便見彭曉力站在前台等著自己,手裡還捏著筆記本。
“李副主任,早飯給您留好了,您吃點再走吧”
服務員見他要往外走,出言提醒道:“我們所長早就叮囑好的,提醒您吃早飯”。
“哦?好吧,那就吃早飯”
李學武看了看手表,還有一刻鐘九點,遲到就遲到吧,估計早晨忙也不差這一會兒了。
“李主任和薛主任他們下來了嗎?”
“是,領導們已經吃過早飯了,特意叮囑不要太早叫醒您”
服務員笑著做了回複,又道:“程副主任的早飯已經送去了房間,您放心吧”。
“好,辛苦了”
李學武對著服務員微微一笑,隨後去了餐廳。
有一段時間沒在這邊吃飯了,平日裡不是在機關食堂要麼就在家裡。
對外接待那幾次還是在國際飯店吃的,今天走進餐廳還有種陌生的感覺了。
“秦所長要求的,更換了一批餐桌椅,原本的大圓桌換成了方桌,可以容納更多的客人”
服務員同彭曉力一起端著早飯過來,見李學武在打量餐廳環境便主動做了介紹。
李學武點點頭,示意了彭曉力問道:“你早晨吃了嗎?來點?”
“不了,我吃過了,在食堂”
彭曉力笑著婉拒,擺好了碗筷坐在了對麵彙報道:“剛剛跟栗秘書通過電話,李主任約您在上午十點來探望程副主任”。
“好,我知道了”
李學武吃著早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彙報。
彭曉力很清楚他的習慣,日程隻要按照前後順序安排就是,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喜好。
如果有特彆的行程,也會提前跟他說,讓他有所準備。
兩人在食堂耽誤了十幾分鐘,出來的時候韓建昆已經等在了門口。
“就這兩步路”
李學武看了看韓建昆,問道:“這麼早起來是回家了?”
“是,都挺好的”
韓建昆一貫的話少,隻說了家裡沒事,也沒說誰家裡沒事。
可不用問,不提顧寧坐月子期間她是住在家裡的,就是產假40天馬上就結束,她依舊是要住在家裡一段時間的。
這個月的29號顧寧就要回單位上班,秦京茹就得開啟帶娃模式。
好在是顧寧的單位離家近,隻要按時回家給孩子喂奶,或者秦京茹抱著孩子去醫院,兩相照顧著。
本來晚上是不用秦京茹留在家裡的,可她不願意,怕顧寧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或有需要李學武又不方便的。
隻是苦了韓建昆兩頭跑,還得多擔一份工作。
指揮車沿著廠公路兜了一圈兒進了辦公區停在了保衛樓門前。
而這會兒早有人在等著他了。
“啥時候來的?”
李學武跳下指揮車,回手甩了車門子,看著站在門口抽煙的向允年問道:“咋不進屋呢?”
“剛到,知道你沒在辦公室我就沒上去”向允年抬手示意了手裡的煙頭,果然還有半支。
“昨晚熬到半夜?看你無精打采的,問題解決沒有?”
他接二連三地問了幾個問題,昨晚接到李學武的電話,一聽是打聽軋鋼廠一位副主任的,就知道出事了。
聯係他,聯係紀監,不用想了,準是年前那檔子事,他也想到這個案子的影響不會這麼快消除,就是沒想到波及的這麼廣。
任是誰也想不到,案子的影響七拐八扭的會找到程開元的身上。
“淩晨兩點半躺下的,八點半醒的,還算是充足”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問題解決的還算順利,讓你掛心了,領導已經接回來了,沒什麼問題”。
“這可真是虎口脫險了”
向允年抽了一口煙,目光瞥了李學武一眼,意有所指地說道:“我以為牽扯大了,你要栽進去,連夜找了領導詢問,卻不是我們這邊的情況”。
“我也有些後怕,算是僥幸吧,廠李主任比較關心這件事,托關係找到了上麵”
李學武感慨著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了樓上,請他一起上樓。
“也就是連夜去接人,否則後果我是不敢想象的”。
“明智之舉,你們廠還是比較有魄力的,這個時候……對吧”
向允年捏滅了手裡的煙頭,跟著李學武往大廳走,感覺沒有火熱了,這才將煙頭扔在了大廳的垃圾箱裡。
李學武先一步上了樓梯,走在前麵說道:“給你打電話就是怕有個萬一,畢竟我對紀監係統不熟悉,兩眼一摸黑,真找不著人可麻煩了”。
“白扯,我們這也亂著呢,找不上號,從上到下換了好多人,根本不認識,也攀不上關係”
向允年苦笑著說道:“要是救你,我尚有三分綿薄之力,可要是其他人,我真是無能為力”。
“那我得跟你說聲謝謝了”
李學武笑著看向他說道:“希望這輩子都用不到你來救我,隻看昨天接了領導出來,我是怕了”。
“你還有怕的時候?少見啊!”向允年瞅著他笑了笑,道:“回頭我可得記下來,真是難得”。
“跟我有仇是吧,專門挖苦我來的?”
李學武步上三樓,請了他一起往走廊那頭走,邊走邊說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需要你拋開公允來教我,就說明……唉——”
他的一聲長歎,算是了結了這個話頭,兩人都不想做無用的設想,畢竟太過可怕。
到了辦公室,有幾個加急的件在彭曉力的示意下抓緊審批了。
趁著這個時間,彭曉力幫向允年泡了杯茶,也給李學武換了新的茶葉。
可能是想著領導的急件讓對方久等了,他還端了一盤乾果過來。
“不用這麼客氣,我跟你們領導是老朋友了”
向允年看著他歉意的微笑點點頭,說道:“我真要在這擺譜,回頭你怎麼招待其他來客啊”。
“向處長是自己人,你多這個心乾啥”李學武掃了茶幾這邊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批著文件,嘴裡則是說道:“好東西留著點,真是不心疼啊”。
“向處長是客人,都是應該的,我們昨天通過電話的”
彭曉力笑著對向允年說道:“以前跟我們領導去過您單位,這是我請您的,不算招待範圍”。
“是嘛,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啊,謝謝你”
向允年笑著跟他聊了兩句,等李學武處理完手頭文件走過來的時候,乾果盤卻是動也未動。
“得給你說個事,是關於案子的”。
他看了看李學武,認真地說道:“先前沒給你說,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關係不到你,現在看來是我大意了,也高估了對方的底線”。
“這麼嚴重?關於我的?”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坐在了他的旁邊,問道:“還是牽扯到了我的關係?”
“是關於賴山川、賴一德父子的,你應該知道他們牽扯到了什麼事”
向允年麵色有些難看地說道:“我們在調查過程中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但被某些勢力乾擾了,無法順利進行,以致於耽誤了最後的期限”。
“你的意思是說,關於賴山川父子,其實還有很大的問題需要調查,但在上麵給出的期限內被阻礙了調查,是誰?”
李學武微微皺眉道:“你們係統的領導不是在坐鎮嘛,這件事他不知道?”
“沒辦法,領導是比較關注的,更有決心要把這個案子整理清楚,但辦案的是我們”
向允年坦誠地說道:“我們是想把案子辦個水落石出,可一來案子波及甚廣,24小時連軸轉都忙不過來”。
“二來有些線索被阻斷,甚至連當事人都消失不見,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調查下去了”。
“最後一點,這個案子關乎到了很多人,上麵也在等著、看著,隻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證案件調查的完整性”。
“你可能不知道”
向允年麵色鐵青地攥了攥拳頭,道:“賴一德已經死了”。
“死了?處決還是……”
李學武擰緊了眉頭,往下的話就不敢再問下去了,這件事真是沒頭沒尾,棘手至極。
早知道如此……早知道如此就應該下狠手,一個不留,殺它個對穿,也往上透透亮,看是哪個王吧羔子在攪風攪雨。
“工作組提審,在回監所的路上,他自殺的”
向允年鬆開了拳頭,語氣有些頹敗道:“其實是我著相了,就算賴一德活著,又能活過多久”。
他無力地拍了拍沙發扶手道:“杜小燕、柴永樹等人已經處決了,證據鏈已經被打開了缺口”。
“我知道了”
李學武也是悠然長歎,他就知道杜小燕活不長,案子搞的這麼大,時間貫穿的這麼久,牽扯了這麼多人,她怎麼可能活得久。
就算是他在審訊過程中標注了自首情節,可資不抵債,她罪孽深重,必然是要給這個案子一個交代的。
甭說是她了,就是跟著她一起被挖出來的,又有多少人吃了槍子。
這年月可跟後世不同,關於嚴肅紀律的手段執行起來可是沒有條件可講的。
尤其是在當前形勢下,李學武能想得到,西城靶場的槍聲怕是急如暴雨,填了多少新墳。
“就這樣吧,理不清的”
李學武微微搖頭道:“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敢伸手就剁誰,誰敢露頭就揍誰”。
“那這一次呢?程開元是吧?”
向允年有些擔憂地說道:“我猜想你們這位程副主任一定陷的很深,這個坑他爬出來算走運,有你們給他拉住了,否則……”
這話說的很透徹了,多少死鬼等著拉人墊背呢,就怕這火燒的不夠大,不夠旺盛,逮著一個不怕死的,還不往死了收拾。
李學武長出一口氣,道:“我安排人調查過他,確有些出格的舉動”
“但他本人的品格和作風是沒有問題的,就是性格有些偏激了些,做事容易偏執、衝動”
他手指敲了敲扶手,道:“即便有所牽扯,也不是他本人的利益,有可能是給人當了替死鬼”。
“那就更死的冤了,這值不當給人當墊背的,他圖意個啥?”
向允年不屑地搖了搖頭,端起茶杯問道:“通過分局那邊調查的?不會留下手尾吧?”
“不是,是我自己的人,廠保衛處的,有正當理由”
李學武捏了捏自己的腦門,程開元這件事還真有些頭疼。
如果他私德有虧直接甩了他就是,昨晚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他,一定做過調查。
可就是因為程開元自己沒有問題,所以才讓對方做出了孤注一擲的冒險舉動。
為什麼李學武敢確定程開元本身沒有問題,並且在李懷德麵前提供了這一準確的信息。
因為任安和顧城整整調查了程開元一個多月,從裡到外,徹徹底底。
李學武在大門口保衛室遇到任安那一次過後,彭曉力又在那邊跟顧城打過一次埋伏。
顧城騎著摩托車跟了張士誠兩天,實在忙不過來了,任安主動站了出來。
當天彭曉力搞事情並沒有背著他,他也看出了些端倪。
回家後跟正在坐月子的樊華把這件事就詳細說了,樊華給出的意見很明確,這件事他必須做。
不用管她是不是剛生完孩子,也不用管參與調查這件事會不會有危險,更不用管這件事出了變故會不會牽扯到他的工作。
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何時搏。
就以任安的能力和人脈關係,想要進步隻能按部就班熬資曆。
如果還是以前的保衛處,是付斌管理時期的保衛處也就算了。
但現在保衛處在李學武的管理下,是最強盛的時期,也是上升渠道最透明的時期。
李學武本身就在上升期,跟在他的後麵隻要不出大問題,一定就不會吃虧。
更何況李學武的關係勢力特彆廣,就算案子出了問題,被牽扯到了,或者上升渠道淤堵,李學武也會給他安排其他去處。
年紀輕輕,畏懼生死,貪戀妻兒,能有什麼大發展。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守在一起沒什麼能耐,日子過的還能有多開心。
樊華自然不會給他說什麼守寡的事,不吉利,也太虛偽,隻是兩口子都有了這份機緣,必然是要爭取的。
任安倒不是怕丟工作,更不怕有危險,畢竟鍛煉了這麼長時間,膽量和專業能力還是有一些的。
他是怕沒有正確領會領導的意圖,畢竟這都是他自己猜想到的,就是看到的。
樊華卻是想撬開他的腦子,把自己的腦子塞進去給他。
真想罵他是笨蛋,可這就是自己選的男人,氣不過隻能掰碎了教給他。
彭曉力是什麼人?
甭管他以前在誰的手底下工作,更不要去管他以前是個什麼德行,做事什麼風格。
隻看現在,他是李學武的秘書,代表李學武在做事。
既然都沒有背著他布置人手跟蹤程副主任的秘書,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還需要揣測這件事是不是李學武的意思,或者李學武讓彭曉力故意露給他看的機會?
得是正治頭腦多麼幼稚的人才會這麼想啊,當然不可能了。
李學武說句話,主動做這件事的人能搶的擠破腦袋。
不用往上考慮,隻確定彭曉力顯露給了他,需要有人幫助和參與這件事句足夠了。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也總是留給長了眼睛和腦子的人。
不然你準備一輩子,也隻是個社會主義接班人。
任安就屬於那種認乾,賣命,老實本分到一定程度的人,就是這個時代年輕人的典型代表。
他也知道自己沒頭腦,所以大膽且主動地跟媳婦說了,也問了,剩下的就是聽媳婦的話,鉚勁乾就是了。
兩口子之間沒有防備,萬一有工作上拿不準的,大不了回家問樊華就是了。
所以,當顧城那邊力有不逮的時候,任安找到了彭曉力。
彭曉力也是很直接,並沒有問他是怎麼想通的,也沒問他為啥要找來。
隻將他介紹給了顧城,明確了要調查的事就沒再過問。
從這裡就能看出些問題來,樊華給他分析的是,李學武可能不知道他出現了,但彭曉力一定會彙報。
讓他去找顧城配合工作不是不信任他,更不是拿他當傻子,充當免費壯勞力。
恰恰相反,這是在保護他,就算出了事,也可以往顧城身上推。
顧城怕什麼,機關裡的老油條了,萬一翻了車,他隻說懷疑張士誠倒賣油票,或者說程開元的司機有問題,你能拿他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