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麵調查下來,咱們這樣的俱樂部,恐怕禁不住雷劈……”
“能想到這一點,證明你成熟了,”李學武點點頭,誇讚道:“做事也會思考了。”
“武哥,你彆誇我,我有自知之明——”
左傑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吃著麵條說道:“我就是跟在您身後學了個一知半解。”
“真要讓我拿大,我還真就拿不起來。”
“已經有很大的進步了。”
李學武較為認可地點點頭,看著他說道:“俱樂部影響的事不要慌,身正不怕影子斜。”
“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點了點桌子,交代道:“你們不是有組織各種學習活動嗎?”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這幾天組織會員們多出去走走,哪怕是爬爬山也好。”
“如果出去的話……”
左傑嘴裡的麵條都不嚼了,仔細思考了武哥的提議,眼睛一亮,嘴裡嗚嗚囔囔地說道:“我知道了……”
很怕自己太大聲,他趴著身子,咽下嘴裡的麵條,小聲問道:“就在京城周邊,是不是也能讓上麵知道咱們的態度?”
“好好吃飯——”
李學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再次點了點他的麵碗,道:“炸醬麵吃的哪都是!”
“先把碗裡的麵吃乾淨了,再想其他。”
說完,也不等左傑再說什麼,他站起身說道:“我還有工作要忙,吃完你自己回去吧。”
“得嘞,武哥——”
左傑笑著回頭應了一句,心裡已經在謀算接下來的行動了。
經武哥指點迷津,這壞事也能變好事啊?
這件事做好了,不求能得到上麵的關注和關照,隻對會員的培養和團結,以及對潛在會員的影響也是巨大的。
彆說經營俱樂部是吃力不討好,時至今日,誰敢小瞧了身為東風俱樂部會長的李學武?
消息靈通,神通廣大。
這四九城裡哪怕有一點風吹草動,俱樂部這邊都會及時的進行反饋和研究。
青年彙還沒有這種凝聚力,會員們對這種資源還很懵懂。
但彆著急,李援朝的“通風報信”不已經是凝聚力的一種體現了嘛。
現在就看左傑如何利用這次的機遇了。
——
中國有一句老話,叫無風不起浪。
還有一句話叫空穴不來風。
姬毓秀的敏感和左傑的反應,並非是杞人憂天。
事情在李學武的預料之中,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在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五的這天,準備已久的保衛組第一副組長李學武向上請示和彙報。
在經管委會主任李懷德和保衛組組長董文學同意過後,對紅星廠在京所有單位實施了安全管製演習。
這場演習來的很是突然,也很是意外。
廣播站也是臨時接到的通知,但主管播音宣傳的於海棠卻發現,通知上署名日期是昨天。
也就是說,這場演習的籌備時間至少能推算到昨天。
提前一天批複,相信紅星廠知道這件事的人絕對不多。
廣播裡突然開始的播報打破了紅星廠的喧鬨和忙碌。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許根本就沒有在意。
或許有一部分人後知後覺,或者有其他的渠道知道了一些情況,這個時候麵如土色。
按照廣播裡紅星廠管委會所有領導簽署的安全演習內容強調,為了達到練兵實戰,貼合實際的演習效果,所有的管製都是真實有效的。
也就是說,從早晨開班以後,大門口突然增加的保衛力量是荷槍實彈的。
他們接到的命令是保衛工廠,實施安全管製,任何人沒有指揮部的手令不得進出廠區。
而建築工地上,所有工人被告知嚴格遵守勞動紀律,嚴禁曠工曠崗,一經發現,嚴肅處理。
其他安全管製區域還包括現有住宅區、城內正在改造的銷售網點和劇院。
同樣包括位於城內的國際飯店。
所有重點區域都有護衛隊、保衛科以及民兵連的保衛和管製。
什麼時候結束,什麼時候恢複,在通知中沒有任何消息,隻等演習指揮部的命令。
甚至,在廣播中,紅星廠演習指揮部要求在家職工儘量避免上街出行。
很嚴肅,很突然,但有計劃、有目標的演習,在這個時期很是得到了廠職工的支持。
即便在家的廠職工麵對進進出出的鄰居,也是選擇了儘量留在家裡。
要論服從性,這個年代的工人絕對是最可靠的一種力量。
當然,在廣播中也多次強調了這是一次演習。
紅星廠已經切斷了所有外部聯係,僅僅保留了必要的通訊線路。
廠領導坐鎮各關鍵部門,嚴陣以待。
車間裡的職工隻覺得這一次演習像模像樣的,還真是那麼回事。
他們被限製了一定的信息獲取權利,自然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
機關裡的職工從領導們凝重的表情上察覺出了一二,但也都悄悄地,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議論和胡亂猜測。
演習不是玩鬨,指揮部會對這種行為以散布謠言來進行處罰。
所以,全廠靜默,該乾什麼乾什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李學武請了李懷德坐鎮演習指揮部,他則是進了城,負責機動偵查。
你隻當紅星廠一家知道要出事?其實亮馬河工業區這個時候噤若寒蟬。
不至於像紅星廠這樣嚴格控製局勢,但多是封閉了廠區大門,增強了保衛力量。
李學武的指揮車行駛在大街上,明顯的能看出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普通老百姓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事到臨頭,他們是能感覺到一絲絲危險的。
所以,車上的李學武一臉凝重,秘書彭曉力和司機韓建昆一樣沉默不言。
八月的下旬的夏天突然來了一股寒潮,冷得人直冒虛汗,瑟瑟發抖。
——
“領導?您怎麼來了?”
趙老四再次認真地看了一遍,這才確定自己沒看花眼,是李學武的車到了門口。
還沒等李學武下車呢,他人已經飛奔出了保衛室。
俱樂部車輛進出口的大門打開,李學武的指揮車開了進來。
趙老四在李學武下車的第一時間便迎了上來,主動打了招呼。
“安全工作做的怎麼樣?”
“您放心,我正盯著呢。”
趙老四很是認真地彙報道:“所有保衛均在崗,所有進出口都有機動力量。”
“招待所裡住進來一些會員家屬,我們已經加強了這方麵的安全保衛工作。”
他隨著李學武往管理處的方向走,邊走邊介紹道:“後勤采購了足夠多的糧食儲備……”
很全麵,涉及到應急預案和安保防衛工作,以及重點監管區域的問題,他都講得頭頭是道。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於麗聽見李學武的聲音進了外院,很是驚訝地從辦公室裡迎了出來。
她擔心地問道:“你不是說今天廠裡有事嗎?”
“進城辦事,順便來這邊看看,”李學武語氣很是隨意地解釋道:“不然我不放心。”
隻後麵這一句話就能看得出形勢的嚴峻。
李學武絕對不是順便來看看這麼簡單,否則也不會用不放心來解釋了。
俱樂部自成立以來,李學武都沒怎麼操過心,更沒有像這次這麼擔憂。
於麗早就接到了他的安排,早兩天就對所有會員發出了敏感信息提醒。
所以,這幾天後院的俱樂部住滿了,連其他幾個大院也都有人住進來。
沒彆的辦法,相比較單位的宿舍或者住宅區,這裡更加的安全。
至少真出了事,他們也有回旋的餘地,否則家人也跟著受罪。
“左傑帶著人出去了,”一進屋,於麗就給他介紹了俱樂部裡的情況,“說是組織采風活動。”
“所有的青年彙會員都被他拉走了,是去城外爬長城去了。”
“他倒是很聰明——”
李學武點點頭,臉上沒有幾分笑意,儘顯嚴肅和認真。
“還是要做好服務工作,把好門口那道關。”
他目光掃過於麗和趙老四,說道:“這處俱樂部擁有完整的經營手續,誰來了都不要怕。”
“該說事說事,但絕不允許放任何一個小崽子進來。”
來時的路上他的車就遭遇了幾起亂象,有小崽子們騎著車子風風火火地衝來衝去。
李學武知道,一定是組織者沒有協調好這麼多人,才會造成了一定的混亂。
他很擔心這種混亂會被有心人利用,來針對他的一些布局。
這一處俱樂部對他來說至關重要,包括後院住著的那些家屬。
相對而言,無論是棲身市井的四合院,還是深居簡出的海運倉彆墅,李學武對自己老窩的選擇都是最安全的。
四合院那邊有街道護持,更有回收站和街坊四鄰掩護,絲毫不會有問題。
海運倉彆墅,至今李學武都沒搞清楚一條街上都住了哪些鄰居。
隻能說這條街上相對安靜的很,就連早晨上班和晚上下班遇到了,也都是在車裡,很少見麵。
所以,少有人知道李學武住在哪,安全也就有了保障。
但其他會員家屬就不一定了,尤其是家屬院的那種。
他早前已經跟於麗叮囑過一次了,今天還是不放心,又說了一遍。
等趙老四應聲出去安排了,於麗這才小聲彙報了一些隱秘的布置。
“他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李學武聽於麗最後介紹說,便宜老丈人婁鈺這個時候回城了,此時就在俱樂部。
“說是上麵組織召開主民會議。”
於麗伸手去拿茶杯,想要幫他泡杯茶,卻被他用手按住了。
“甭麻煩了,我這就得走。”
李學武站起身,對於麗說道:“那邊還有事等著我呢,你跟他說,讓他小心著點。”
說著話,走到了門口,他又回頭補充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彆啥話都信。”
“我說這話合適嗎?”
於麗送了他出來,有些為難地說道:“畢竟是歲數大了,看他對這個會議很是期待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學武邊往外走邊說道:“我沒阻止他的意思,就是讓他小心著點。”
“不過讓他回來城裡感受一下現在的氣氛也好。”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於麗一眼,說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不然他還要埋怨我蒙蔽了他呢。”
“彆跟他一般見識——”
於麗勸著他,道:“畢竟是那個年代的長者,心裡有太多的牽掛,身上有太多的牽扯。”
“理解,我充分地理解——”
李學武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我不理解,他想下山也是不能的。”
“隻是堵不如疏,做人要厚道,不能霸道。”
“你也知道啊!”
於麗笑著看了看他,問道:“最近是不是會很忙?”
“廠裡的事太多,要出差。”
李學武走到了車邊上,對於麗解釋道:“下周可能還要去鋼城一趟,陪著領導去調研。”
“我讓國棟帶給你的禮物收到了嗎?”
“收到了,下次彆破費了,”於麗有些幸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又用不到多少。”
“聞著味道很適合你。”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聽人家介紹說,外國的姑娘都喜歡用這種的。”
“就騙我——”
於麗見李學武聲音很小,知道他不方便繼續說,隻輕輕地嗔了一句便沒有再多的動作。
看著他上車離開,這才往後院去了。
——
“怎麼回事?”
李學武的車剛一到東交民巷紅星國際飯店的大門,便見有好多黃毛擠在這邊。
他推開車門子跳下車,對著站在門口維持秩序的保衛科長嚴肅地問了一句。
保衛科長也是滿腦門子官司,見領導來了,趕緊跑過來解釋。
“有情況,領導,外事館那邊……”
他的話還沒說完,三台奔馳轎車開了過來,咯吱一聲停在了他的車後麵。
“李!”
香塔爾驚慌失措地從車上下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匆匆跑了過來。
哪裡還有昔日的穩重和風度,更不講求素質和禮儀了,她跑到李學武身邊,快速地用法語解釋了外事館那邊出的事。
“您的意思是,外事館的工作人員要來國際飯店暫避?”
李學武眼睛微微一眯,看著她問道:“還是僅僅隻有聖塔雅集團的職工需要這種保護?”
“這有什麼區彆嗎?”
神情慌張的她,已經沒有心思和多餘的思維來判斷李學武的話了。
這會兒,她手指青白地抓著李學武的胳膊,想要請他幫忙。
“香塔爾女士,請您冷靜。”
李學武認真地說道:“我想您的先生也不會同意您的這個意見。”
他目光越過香塔爾,看向了那三台轎車,說道:“我很坦誠地告訴您,國際飯店歡迎任何國際友人來此居住和辦公。”
“但是,我建議您再跟參讚先生確定一下,他的車是否要進來。”
“可是……”
香塔爾剛要開口說話,便見那三台轎車突然調頭,向遠處快速駛離。
事情發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汽車調頭沒有那麼快,但香塔爾完全沒有來得及反應。
她眼睜睜地看著丈夫拋下自己而去,就把她一個人扔在了這裡。
“領導,這些人……”
保衛科負責人示意了門口堵著的黃毛,很是為難地詢問道:“是否需要放行?”
他這麼著急的詢問,是因為國際飯店門口,也就是東交民巷裡,小崽子的身影多了起來。
“放行——”
李學武沒有遲疑哪怕是一秒,很是乾脆地說道:“按照程序,幫他們辦理入住手續。”
“是!放行——”
接到安全管製演習命令的負責人當然不會輕易放人進去。
現在,得到了李學武的命令,他終於不用把這些嚇得不輕的人堵在門口了。
看著有幾個小崽子躍躍欲試,想要衝上來,李學武拉著麵色蒼白的香塔爾進了大院。
“嗚嗚——”
也許是嚇的,也許是傷心,跟著李學武走進大門的時候,香塔爾踉蹌著腳步跌倒在了地上。
實在忍不住了,她低聲抽泣了起來,還是李學武主動扶了她起來。
在一眾保衛的護持下,堵在門口的老外們全部進了國際飯店大院。
而那些近乎瘋狂的小崽子們則是瞪了瞪眼睛,沒敢衝撞這裡。
但保衛科負責人不敢放鬆警惕,叫了更多的人來大門口這邊。
按照李學武的命令,任何有求於國際飯店的人,隻要不違反規定,都應該得到幫助。
“嗚嗚——”
被李學武護在懷裡的香塔爾驚魂未定,坐在休息室內,透過窗子看著街道上的情況,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這幅模樣好像當年的路易十三,被人從皇宮裡揪出來送去斷頭台一般。
李學武示意服務員倒了一杯溫水過來,輕輕拍著對方的後背以作安撫。
你能讓他怎麼辦,這是一個剛剛被丈夫拋棄了的貴婦,他能丟下不管嘛。
更何況這是合作商啊,於公於私他都得伸出正義之手。
“我真沒想到,他怎麼能這樣對您,太不應該了。”
李學武輕聲安慰道:“香塔爾女士,您也沒想到您的丈夫阿德裡安先生會拋棄您吧?”
“嗚嗚嗚——”
(哭更大聲了)
他太會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