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求你了——”
棒梗的聲音裡帶著三分哀求,三分任性,還有九十四分的考試成績。
秦淮茹手裡則隻有一條雞毛撣子,還是倒拿的。
不用說,四九城的小孩子對這玩意兒都有心理陰影。
當你發現母親這麼拿著它的時候,隻管跑就是了,像脫韁的野狗那樣。
“您不能這樣對我啊——”
棒梗心裡沒有一點悲傷,純用嗓子乾嚎,求饒的話語裡缺了太多的感情。
反倒是振振有詞:“我的學習成績您是知道的呀!”
“您說您怎麼就心血來潮對我有了期待呢!”
“啊,合著我就該放棄你?”
秦淮茹掄著雞毛撣子要抽他,但雙手都被兒子把著,身子一躲沒抽到。
“自甘墮落,不學無術,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呀你——”
“哎呀呀——”
跟著出來的賈張氏想勸不敢勸,想回去又舍不得大孫子挨打。
自從秦淮茹當了乾部以後,她的家庭地位明顯下滑。
甚至在棒梗養雞掙錢以後,下滑的更是厲害了。
所以她是不敢搶秦淮茹手裡的雞毛撣子的,更不敢去拉棒梗。
隻能是站在一邊用“哎呀呀”、“你瞅瞅”、“可彆介”等話語以壯聲勢。
要不是母親盯著,棒梗真想對他奶奶說一句,您要是不在這,我媽早就不打我了。
就因為您這一句句的,她心裡有氣都撒我身上了——
棒梗這麼想,當然不敢這個時候挑明了說,否則沒了麵子的母親打他更厲害。
奶奶感覺母親當了乾部以後更嚴厲了,他的感受更深刻。
因為以前他惹禍還有奶奶拉著,現在他連跑都不敢,那樣挨揍更嚴重。
所以李學武一進院,便見大臉貓撅著腚,跟他媽像是搭手扭秧歌似的往後退。
眼看著就到垂花門了,這是從中院蹭到這來的?
“這是乾啥呢?”
於麗從外院路過,要回東院,這會兒站在垂花門外笑著招呼道:“娘倆練摔跤啊?”
“哎呦!救星來了——”
棒梗撒開母親的手,跳著躲到了武叔的身後,嘴裡叭叭地說道:“武叔,江湖救急!”
“好麼,我還沒見過怕雞毛撣子的江湖好漢呢——”
李學武好笑地把身後的大臉貓拎了出來,見秦淮茹還要動手,便點點頭說道:“得了啊,多大的小子了,還打!”
“不打他能長心嗎?”
秦淮茹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兒子訓斥道:“辛辛苦苦供他上學,就考了九十四分回來!”
“哎!秦姐你驕傲了啊!”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故作好笑地說道:“我上學那會兒都沒說考九十四分!”
他低下頭看著棒梗問道:“行啊小子,偷著學習來著是吧,這是哪門課的成績啊?”
“額——武叔——”
棒梗尷尬地看了看母親氣紅的臉,想要往他身後躲。
但被武叔彈了一個腦瓜崩以後,見母親沒說話,隻瞪著他,便也知道不會挨打了。
所以這會兒支支吾吾地說道:“不是哪門課……是……是總分……”
“啥玩意?總分九十四?”
李學武聽見這分數也是愣了一下,打量著低頭站在身邊的大臉貓問道:“是有幾門課沒參加考試嗎?”
“武叔——”
大臉貓無語地抬起頭,看著他抱怨道:“我是請您救命的,不是來給我挖墳的……”
“那我真救不了你了——”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推了大臉貓出去,對秦淮茹說道:“雞毛撣子打還是不解勁,把他綁柱腳上用皮帶抽,打不壞還特疼……”
“啊——”
棒梗嚇得麵色慘白,滿眼哀求地看著母親,這會兒也知道害怕了。
沒有指望了,這院裡唯一能救他的人就是武叔了。
現在就連武叔也被自己的考試成績震驚到了,他還能指望誰。
要不就跟這兒跪下吧,江湖兒女,跪下就不能再打了。
“用你出主意啊——”
於麗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推了李學武一把,把大臉貓拉了起來。
“瞅瞅給你媽氣的,要不是盼著你出人頭地,能這麼管你嘛?”
“我也想考好,可是……”
棒梗想要解釋一句,偷偷瞧了瞧母親寒著的臉,又把嘴裡的話憋回去了。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現在正是皮的時候,昨天挨的打今天就不記得了,越打越皮的那種。
半大小子哪能沒有逆反心理啊,隻不過這年月家長基本不管孩子,散養的也沒那麼大反應。
“就這成績,下學期就上初一了,怎麼讀啊?”
秦淮茹氣急了,點著棒梗數落道:“你就算考不上高中,總得考得進工廠吧?”
“行了,秦姐,大晚上的。”
於麗跟秦淮茹有著同粥共雞的特殊關係,這遇見了哪裡能讓他們娘倆在這僵持著。
她主動摟著棒梗往外走,對秦淮茹說道:“正找你有事呢,走,去我那屋坐會兒。”
秦淮茹站在那看著委屈巴巴的棒梗,也知道大晚上的在院裡吵吵惹人笑話。
要不是實在心急,氣得急了,她哪裡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打孩子。
就像李學武說的那樣,都是半大小子了,也到了要麵子的年齡了。
可她本來就忙,家裡婆婆又是沒見識的,真要任由這孩子混下去,連初中都念不下來,到時候怎麼對得起賈東旭啊。
就是這孩子長大了,吃苦受罪的,也要埋怨她這當媽的當初不管孩子。
是,棒梗趕上好時候了,紅星廠辦學校,從小學到大專,隻要考得過就能上。
但問題是,總得有個過得去的成績啊,四門課考了九十四分,說出去丟死人了。
“去吧,娘倆好好嘮嘮——”
李學武點點頭,見於麗都帶著棒梗過了垂花門了,秦淮茹還站在那生氣。
主動給了她個台階道:“多大不了的事啊,管孩子哪能一天就奏效的。”
“多點耐心,這個時候的半大小子,正是自尊心過盛的時候。”
“去吧,淮茹,我回家瞅瞅那倆孩子去。”
賈張氏直到這個時候才敢開口勸,推了推秦淮茹,這才歎了一口氣往家裡走。
秦淮茹長出了一口氣,看了李學武一眼問道:“你的事忙完了?周一走?”
“甭管我了,忙你的吧。”
李學武笑著指了指她手裡的雞毛撣子,道:“彆用這玩意兒了,真再打壞了。”
“氣死個人了都——”
——
“二哥,有急事找你。”
李學武是在俱樂部同婁鈺一起吃的晚飯。
於麗也在,兩人是吃了晚飯一起回來的。
路過前院跟家裡打了聲招呼,見顧寧帶著孩子跟屋裡玩的好,便回到後院看起了書。
三弟李學才匆匆從窗戶底下過去,進屋以後就來了這麼一句。
他指了指牆邊的椅子,道:“坐下說。”
李學才倒是很了解二哥的脾氣和習慣,這會兒心裡著急,但還是乖乖地坐了下來。
自從二哥回來以後,整個人都變了好多。
不是以前的蠻橫霸道,變得成熟穩重,勤奮好學了。
尤其是當了乾部以後,行事愈加的沉穩大氣,講究一個遇事不急,泰然自若。
李學武端起茶壺給弟弟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示意道:“小雪剛泡好端過來的。”
“二哥——”
李學才剛想說話,見二哥示意自己喝茶,這才強忍著內心的慌張,喝了一口熱茶。
“你還年輕,我倒是不催著你做養氣的功夫,但畢竟是學中醫的。”
李學武語氣很是平和地說道:“你現在還在學習階段,要是以後參加工作了怎麼辦?”
“還是這樣毛手毛腳的?”
他打量了弟弟一眼,道:“醫院裡形形色色啥樣人都有,容易引起糾紛且不論,你這樣毛躁領導也不信任你啊。”
“我知道了,二哥——”
李學才一口熱茶下肚,又被二哥叮囑了幾句,長出了一口氣,心中的焦躁去了幾分。
他誠懇地應了一聲,頓了頓,這才解釋道:“我是今天下午到家的,是爸讓我回來的。”
“嗯——”
李學武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晚上下班,李學武回家接了娘幾個往俱樂部這邊繞了一圈,把他放下後由韓建昆把她們送過來的。
李學才回家,他是不知道的,剛剛跟家裡窗戶外麵說了一聲,家裡人也沒提及。
前兩個月京城不安寧,李學才回來差點著了道,他便讓弟弟回山上躲清靜去,沒事少下來。
不過卻也沒限製弟弟下山的意思,年輕人心思好動擋不住。
李學才還是懂事聽話的,最近一個多月一直在山上。
“爸收到消息,說……”
李學才臉色有些難看地解釋道:“說是趙俠死了,讓我回來幫幫忙。”
“誰?趙俠?”
李學武眉頭一皺,確定道:“是你們那個同學?”
“是,是他,從樓上掉下來摔死了……”
李學才剛剛定下的心神又有些亂了起來,尤其是講述同學的非正常去世。
“他不是在醫院嗎?”
李學武皺眉問道:“你上次跟我說,他的一條胳膊一條腿折了,從醫院跳的樓?”
“不是,是在家——”
李學才聲音顫抖地解釋道:“我今天下午去他家裡幫忙,也是聽了一耳朵。”
“好像是他參與了啥不好的事,就這兩天,有單位來查他了。”
“不能吧?”
李學武當然知道這兩天都發生了啥事,隻是懷疑地問道:“他都這樣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形容了胳膊和腿,問道:“這還咋參與啊?身殘誌堅?”
“聽說是拄著拐去的——”
李學才解釋起來也是一臉的荒謬表情,苦笑著說道:“他媽媽都快要哭死了。”
“這可真是——”
李學武知道城裡鬨得有多狠,就是沒想到連趙俠這樣身段的都參與了。
這特麼也算是黑色幽默了吧?
晚上去俱樂部,趙老四和左傑送他們出來的時候還說呢,這一次好多人都受傷了。
老兵們鬨,頑主們趁機搗亂,很是熱鬨。
他所熟知的那個新街口張建國就受傷了,還挺嚴重。
經常來俱樂部門口等周小白的鐘悅民也受傷了,說是為了救張海陽,讓人攮了一叉子。
這些都是李援朝回來敘述的,因為他隨著左傑的“旅行團”出去玩了,躲過了這麼一劫。
青年彙裡的會員聽著城裡的熱鬨,無不感激左傑的照顧。
真要在城裡,準要被裹挾一起遭殃了。
重點是,鬨事的這些人沒有好下場,有關部門已經開始追查了。
李學武隻聽了個大概,並沒有注意這些,畢竟跟他也沒啥關係。
隻是沒想到,趙俠都特麼算殘疾人了,竟然也在這件事裡丟了小命。
“我也是聽彆人議論的,”李學才悶聲說道:“好像是怕這件事牽扯到他爸,所以他才……”
“要不怎麼說你們涉世未深,隻憑一腔熱血做衝動事呢。”
李學武也是長噓了一口氣,道:“都是爹媽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
“你說他母親現在要哭死,他爹又哪裡有慶幸躲過一劫的喜悅。”
“看著老了好多,”李學才猶豫著說道:“我去了,他爸還流著眼淚拍我肩膀來著。”
“看見你就想起趙俠了唄。”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一般大的小子,又是同班同學,趙俠要有你三分小心,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件事啊,本就不是他們能參與的,更不是什麼行俠仗義,為國為民。”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我從不反對你們大學生要有熱血和激情。”
“但要用在正地方,俠之大者,還要講究一個大呢,你們完全不懂什麼叫大義。”
看著弟弟坐在那,目光裡有茫然和悲切,他也是歎了一口氣。
雖然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也不是自己的兄弟。
而且趙俠那小子還踅摸坑過李學才,想要拉弟弟下水。
可畢竟是這件事裡,李學武聽到的第一個受害者,還是父親同事的孩子。
沒有什麼悲傷,有的隻是唏噓。
好在李學才是懂事的,自己也是個“明白人”,否則在這個時代,李家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李家尚且如此,其他人呢?——
周日一早,李學武帶著弟弟學才,趕在四點半左右到了京城中醫院家屬院。
說是家屬院,實際上就是乾部院,一般的醫院職工還真就住不進來。
李學武上次來還是老長時間以前了,是為了父親和三弟學才的前程,來拜訪中醫院院長劉誌新。
當然了,父親的主管領導,也就是趙俠的父親趙玉峰,也是那次拜訪的對象。
正因為有了那次的來往,當時負責回收站業務的老彪子會來事兒,把雙方的合作搞了起來。
位於紅星廠的診療室就是中醫院支援建設的。
而與多方合作的中草藥種植研究基地也坐落於紅星村。
大山裡,包括衛三團現在的墾區,都在研究中草藥種植的項目。
衛三團這兩年種糧食和蔬菜掙到錢了,也提前埋下了中草藥種植的種子。
有溫室大棚的基礎,再加上中醫院確實招收了一些中醫草藥研究人員。
兩年多了,李學才上次回來時還說呢,已經證明適應生長環境的中草藥品種,明年就要正式鋪開了。
回收站、紅星廠、紅星村、中醫院、衛三團五家單位都會從這個項目中受益。
當然了,中醫院為這個項目付出了這麼多,也切實地保護了醫院裡的好同誌。
是京城現有醫療單位裡,人員結構最為完整,管理結構最為完整的醫院。
隨時都能從山上撤回醫療力量,也隨時都能撤走這些醫療力量保護起來。
所以,多方合作,多方受益。
趙玉峰是有私心的,對這個項目,當李學武提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想過未來。
中醫藥種植、研發、製藥、銷售等等,都是係統內最為嚴苛的組成部分。
真要是建立了一整套中醫藥種植、生產、銷售體係,京城中醫院這個盤子就大了。
無限放大,大到就連他都吃不下。
所以,當李學武提出要安置父親和弟弟上山參與這個項目時,趙玉峰很果決地把兒子趙俠也塞了進去。
不管趙俠是否有這份能耐和擔當,他隻希望兒子能在這一項目裡得到一些鍛煉和履曆。
在畢業前,學校未複課之前,能擁有這麼好的鍛煉機會,這麼多教授級和專家級醫生的指導和教學,實在是太難得了。
李學武這樣雞賊的人都想要的,他哪裡看不出好來。
對李順,趙玉峰以前還真沒看得上眼。
誇著說是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老實巴交,但要顯示一點說,就是沉默寡言,沒有人情交際。
隻是沒想到邊緣人一樣的李順竟然生出來仨兒子,還個頂個的有能耐。
讓身為副院長的他也不得不重視了李順。
同樣的,對李學武和李學才哥倆的印象,李學武更深刻一些,畢竟是很有能力的乾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