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著我乾什麼?”
李學武吃了一口饅頭,抬起頭卻見李雪盯著自己。
“咋地,相中我手裡這個了?”
他讓了讓手裡咬了一口的饅頭,道:“給你啊?”
“怯——”
李雪嫌棄地瞥了他一眼,用勺子舀了一口白粥喝了。
“彆以為我啥也不知道啊。”
“我以為你不知道啥啊?”
李學武夾了一筷子小鹹菜,打量了妹子一眼,問道:“你想說什麼?”
“哼——”
李雪輕哼一聲,扭過頭去,道:“你自己心裡清楚,我懶得說。”
“那就是沒得談嘍?”
李學武無所謂地歪了歪腦袋,繼續吃早飯。
李雪見自己二哥吃的越香,心裡越氣。
吃吃吃,沒吃過饅頭咋地!
“你們昨天晚上是不是在一塊了?”
“誰們?”
李學武很淡定地抬起頭,看著妹子問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都看見了——”
李雪一撇嘴角,低下頭不敢跟二哥對視。
但嘴裡還是不饒人地說道:“你能不能彆這樣,影響多不好啊。”
“李雪同誌?”
李學武放下手裡的饅頭,認真地看著妹妹說道:“我既是你二哥,也是你領導。”
“你要想跟二哥說話,那就隨心所欲,暢所欲言,我做哥哥的一定會包容你。”
“但你要想跟領導說話,那就端正態度,講事實,講道理,不能空口白牙地說話。”
“誰空口白——”
李雪抬起頭想要反駁,但見二哥的那張臉,她又沒了信心和勇氣。
所以,她隻能小聲嘀咕道:“我就是看見了。”
“看見誰了?”
李學武拿起饅頭問道:“去哪了,乾啥了?”
一邊說著,一邊吃著,好像問的是彆人的事。
李雪卻遲疑了,喝了半碗白粥,這才說道:“早晨我看見她從你屋裡出來了。”
“就這事?”
李學武淡定地瞥了對麵一眼,吃了一口鹹菜,道:“你是景副主任的秘書,為啥見著了不打招呼呢?”
“我——”
李雪被二哥問得一愣,心裡這個委屈和難過啊。
我沒打招呼還有錯了?
不是,你們那啥那啥還有理了是吧!
我給你們留麵子,稱呼都隱了,你倒是明目張膽地說出來了。
哦,對了,你憑啥說出來啊!
“收起你的小心眼吧——”
李學武點了點她麵前的白粥,示意她好好吃飯,嘴裡說道:“下次見著了,就好好打招呼。”
“咋打招呼?”
李雪氣壞了,橫著眼睛瞪了二哥問道:“是叫領導啊,還是叫嫂子啊?”
“你叫她土地嬤嬤都行,隻要你心眼擺的正,看誰都不歪。”
李學武表情很是平靜地說道:“你二哥在你心目中,一點公信力都沒有了是不是?”
“好,那你說——”
李雪挪開了麵前的白粥,抱著胳膊擔在餐桌上,看著二哥的眼睛問道:“她昨晚去你那乾什麼了?”
“打撲克,你信不信?”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白了妹妹一眼,道:“你這想象力也太豐富,今天早晨見著的,就能想到昨天晚上去。”
“這是乾啥呢?鬥牛啊?”
兄妹倆這正說著呢,景玉農端著餐盤走了過來,同行的還有董文學。
“領導,董主任早——”
李雪再難保持剛剛的勇氣和決心,心虛地瞥了二哥一眼,主動跟兩位領導打招呼。
“我還說呢,人哪去了——”
景玉農笑著打量了李雪一眼,隨後目光掃過李學武,密碼電報哢哢哢聲響起。
隻一瞬間,兩人便完成了信息共享,就是這麼的默契。
彆問,問就是有過技術性溝通。
“早晨起來的早,”李雪聲音有些異樣地解釋道:“在院裡轉了轉,就來吃飯了。”
“李雪第幾次來鋼城?”
董文學當然認識她,笑著說道:“你二哥經常來,應該讓他帶你出去轉轉。”
“他……”李雪嘴角一撇,剛想說什麼,卻反應過來這會兒領導在,隻能嘀咕道:“他忙著呢。”
忙啥她是沒說,反正忙著呢。
“早晨那會兒嗎?”
景玉農好像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隨後也不等李雪回答,便繼續說道:“我們開了個早會。”
“啊?”
李雪愣住了,茫然地看向景副主任,心道是這算暗號還是代指?
“讓彭曉力叫你來著,可他沒找到你。”
景玉農點點頭,沒在意她的愣神,看向董文學說道:“我跟學武討論了一下,上午看現場,下午咱們開個碰頭會。”
“領導,您要的材料。”
彭曉力從餐廳門口進來,找到這邊遞了一份材料給李學武。
“嗯嗯——”
李學武接過來放在了一邊,對董文學說道:“早晨讓曉力去跟辦公室要的,今天要看的項目多,儘量壓一壓時間。”
啥玩意去——
李雪呆呆地看著二哥,又看了看景副主任,最後看向了彭曉力。
你們擱這演我呢是吧?
敢情我看到的是散會場景,我還錯過了開早會?
彭曉力也注意到了李雪的目光,隻是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瞅啥?你想問我啥?
你倒是說話啊!李雪?
——
“煉鋼廠7號爐二期工程已經結尾。”
董文學戴著藤編安全帽,一身的行政套裝,站在施工現場介紹道:“預計十月底就能開爐。”
“這一期工程乾了多長時間?”
李學武背著手,仰望著高塔,道:“聖塔雅集團那邊給了個準信。”
“所有的技術引進項目,他們都會按期完成交付。”
他從高塔上收回目光,看向董文學說道:“隻要咱們的工程進度跟得上,隻要咱們的交貨速度跟得上。”
“是跟聖塔雅集團總裁香塔爾談的?”
董文學了然地點點頭,同兩人往前邊走邊說道:“工程施工上絕對沒有問題,這個可以保證。”
“交貨速度怎麼搞?”
沒等李學武回答,他笑了笑,說道:“是按合同期限算,還是按咱們的生產期限算?”
“無論依照哪個標準算,我都是希望越快越好啊——”
“這是當然,”李學武點點頭,附和道:“如果能在保證工期,保質保量的基礎上,當然是壓著對方更好。”
這麼說著,他對董文學和景玉農笑了笑,說道:“這樣在談判桌上,我也能拍桌子叫板了不是?”
“哈哈哈——”
聖塔雅集團與紅星廠合作的主要項目都在東北。
確切點說,就在鋼城和營城。
營城的項目相對簡單一些,聖塔雅集團提供大型船舶製造技術和機械設備,紅星廠代為生產第一艘萬噸級貨輪。
當然,這艘貨輪是以抵賬的名義進行交付的,未來還會有更多的貨輪用以抵賬。
總體上來說,聖塔雅集團對國內的合作型投資持謹慎的態度。
尤其是上周發生的事,更是讓這份信心雪上加霜。
從合作項目和投資回報上就能看得出,法國人和意大利商人相比,還是小心太多了。
吉利星船舶公司與紅星廠的合作還是以長期穩定為核心。
這跟吉利星船舶的貿易地在港城有一定的關係,對方更為自信。
反觀法國佬,每投資一筆,就要看到即時的回報。
就算是無償援助的工程和技術團隊,也要時刻收集反饋建設情況。
在鋼城工業區,法國人需要工程機械、鋼結構、機械類和特種車輛等等。
紅星廠已經把部分訂單做成了聯合貿易,轉給了津門貿易管理平台。
也就是說,一些機械和零部件、鋼結構工件、特種車輛等等,紅星廠會從國內工廠招標收購,再轉賣給聖塔雅集團。
當然了,標準是紅星廠來定,生產工藝和質量也是早就形成了文件的。
尤其是特種車輛,紅星廠貿易管理中心是將訂單與汽車零部件供應鏈捆綁在一起了的。
隻有貿易管理中心的會員單位才能接到這些訂單。
吃了外貿吃內貿,吃完內貿坑外貿。
都說李副主任最會坑外國人,這個傳言算是被做實了。
李學武前腳去營城視察,主要是盯一盯萬噸級巨輪的製造準備工作。
能提前拿出船舶做砝碼,他也好催促聖塔雅集團儘快履行合約。
因為煉鋼廠整體正在進行工業設備和技術的迭代更新。
他已經跟法國人談好了,要了目前世界上最為先進的軋鋼冶煉技術。
分批分段,技術和設備來了,這邊的工程就要配合好,儘快實現生產和量產。
這次來鋼城,第一站便是來煉鋼廠視察,目的也是看一看這裡的施工進度。
較為滿意的是,鋼城工業區整體形勢穩定,並沒有那麼多不穩定因素。
且吃一塹長一智的董文學已經在這裡耕耘兩年了,早就殺下了狠心。
早前楊宗芳這樣的還敢跳起來咬人,現在你再看他,隻會夾著尾巴做人。
反觀董文學,性情愈加沉穩和氣,談笑間氣度自然,沒有諸多戾氣,但足夠讓人尊重。
——
三位領導在前麵走,兩個班子成員,幾個隨行調研人員和秘書跟在後麵走。
李雪用胳膊肘擋了彭曉力一下,兩人腳步稍慢,落在了後麵。
“乾啥呀?咋地了?”
“小點聲——”
李雪瞪了彭曉力一眼,輕聲問道:“早晨我二哥……李副主任讓你找我去了?”
“沒有,是景副主任。”
彭曉力見她問起這個,心想原來是介意早會那會的事。
他主動解釋道:“李副主任叫我過去開會,見你沒在,領導便讓我去找你。”
“怎麼了?”
“沒事——”
李雪扯了一個尷尬的表情點點頭,說道:“沒趕上早會,隨便問問。”
她能怎麼問,難道要問你進我二哥房間的時候,景副主任在不在?
再怎麼說,那也是她二哥,另一個是她領導,彭曉力才是外人。
真要是這麼問了,彭曉力敢不敢說是一回事,一定是要胡思亂想的。
想起二哥早晨的坦蕩,以及說給自己的那些話,李雪也是含糊了。
難道真的是自己錯怪二哥了?
“其實沒啥,就是談了談今天要看啥,讓我提前準備一些材料,做好行程安排。”
彭曉力不知道她心裡想的,還以為她怕挨領導罵,在這擔驚受怕呢。
所以自顧自地開導起了李雪,講了早會的事,又主動問李雪要不要那些材料,他多拿了一份。
“謝謝你啊——”
李雪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個笑容道了謝。
這小子羅裡吧嗦地說了一大堆,一句有用的都沒有。
你倒是說說你去房間的時候景副主任在不在啊!
“你還跟我客氣啥——”
彭曉力走的近了一些,小聲問道:“你陪著景副主任轉了大半個中國,又在奉城待了那麼長時間,很辛苦吧?”
“還行吧,第一次出遠門。”
李雪瞥了他一眼,腳下往旁邊多走了一步,悄悄拉開了距離。
普通同事關係,彆走的太近,不好。
明顯的,彭曉力說話的語氣一頓,是感覺出了李雪的敏感。
這可真是……
現在廠機關裡是個人都知道李雪的身份背景了,小年輕的有幾個不想追她?
長相、性格、文化程度這些都不用提,隻是李學武的關係,那妥妥的少奮鬥十年啊。
廠領導家的孩子就是不在跟前,否則早就被盯上了。
當然了,也有舍不得自己的原因。
聽說熊本成的閨女長得就夠磕磣,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對象。
老熊倒是在廠裡物色了幾個年輕人,可隻要一安排相親,那些年輕人就逃跑。
隻能說這年月的年輕人還是純潔的多。
走在後麵的兩人好一會沒說話,氣氛愈加的尷尬。
彭曉力想要找個話題聊一聊,畢竟像這樣的機會不常見。
但他心裡現在都是亂的,一時都忘了要聊啥了。
而李雪還在糾結自己是不是誤會二哥了,這會兒也沉默著不說話。
直到煉鋼廠看完了,轉站下一處工廠了,兩人這才跟了上去。
隻是目光觸碰間,多了幾分尷尬。
——
從上午八點半開始轉,中午簡單吃了個工作餐,又繼續轉到了下午三點半。
煉鋼廠、五金廠、電子廠、摩托車製造廠、汽車製造廠、客車製造廠、特種車輛製造廠等等。
其中還包括正在規劃和建設的飛機製造廠、軋鋼廠、化工廠、發電廠等等。
在電子廠,景玉農和李學武一行人詳細地了解了多種電器的技術和生產情況。
參觀了多條電器生產流水線,對電器零部件倉庫儲存和管理等工作進行了調研。
一行人走走停停,絕非走馬觀花,隻看一景。
無論是李學武還是景玉農,對紅星廠目前的重點項目都是特彆關心的。
在技術層麵上可能有所欠缺,但在產品和管理方麵,兩人都能問的明白,說的清楚。
這倒是給現場的管理負責人很大壓力,很怕回答的不好,領導會看出來。
李學武在鋼城,在董文學這裡當然不會裝假,更不會故弄玄虛。
現場看到的問題現場就提出來了,而且不是跟現場管理說,而是直接跟董文學說。
他不糾結問題,而是討論產生問題的原因。
基層的一切問題都能從管理層找到答案,鬆了緊了都不行。
景玉農與董文學平級,兩人各自管理的攤子都很大,很重要。
不過一個在機關,一個在地方,互相之間倒是很好說話。
唯獨李學武,跟董文學沒客氣,對專業廠的生產管理和組織建設提了很多意見。
相比之下,鋼城工業的負責人對李學武的意見和態度更為重視。
傳言就不用說了,隻看李學武和董文學之間的關係,他們也不得不重視。
況且這些問題都是真實存在的,李學武也沒有針對那個人,他隻是說在座的都是垃圾。
這個真是沒辦法,尤其是基層管理者。
越是基層管理者,眼界和認知受限越嚴重,往往他們一說問題,李學武已經很明白了。
對於他們來說是問題,但在李學武這裡,隨便都能說出兩三種解決辦法。
而且這些辦法還能被基層管理所認同,真心感覺到彼此之間的差距。
所以,講話都是言之有物的李學武,無形之中好像成了這次調研的主角。
每每都是他在調研結束後,對該項目做出評價。
景玉農也是很佩服李學武的才學和能力,尤其是在務實和務虛之間很能找準平衡。
你聽他說話是有一些粗俗的,尤其是跟下麵的班長、段長,稍稍不注意便會有啷當。
嘿,奇怪的是下麵這些人就願意聽他說這個。
李學武現場聽彙報,對工人和班長提問,好了也笑罵,不好也笑罵。
這些人在得到他笑罵的同時往往能很快明白哪做的好,哪做的不好。
應答李學武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是很真誠的。
你都說領導應該有文化,客氣著說話,但真正會說話的領導更容易得到基層職工的支持。
嬉笑怒罵也是一門學問,誰敢說李學武沒有文化,沒有才學。
去紅星廠機關問問,老筆杆子也不敢吹牛嗶說自己的文章在廠裡天下無敵啊。
李副主任現在很少動筆了,但隻要有文章,那必然是要上大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