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兼著辦公室的業務了?”
李學武看著坐在對麵的楊宗芳,語氣和緩地問道:“怎麼樣?忙不忙?”
“不輕鬆,尤其是最近。”
楊宗芳點點頭,臉上多了幾分笑意,道:“當然了,跟你沒法比。”
兩人的經曆倒是有幾分相似,不過他的起點更高。
原本是紀監一科科長,曾經還參與過李學武的調查案。
後來鋼城煉鋼廠組織結構地震,李學武把他當做籌碼擺在了時任軋鋼廠書記的楊元鬆麵前。
原計劃是安排他給同來的董文學打配合,沒想到這小子腦後有反骨……
所以李學武是一點都沒慣著他,爆錘。
他這一句“跟你沒法比”可是包含了太多的鬱悶和無奈。
同樣是副處,一個是總廠主管兩個部門的實權乾部,一個是分廠主管兩個部門的實權乾部。
你就說,他心裡怎麼能平衡。
再一個,他這個實權乾部還帶著水分呢。
分廠的保衛組跟總廠太沒法比了,因為紀監工作是在董文學的手裡攥著呢。
說他現在兼著辦公室的工作,可那是因為原辦公室主任廖金會正常調動,還沒補人呢。
誰都能兼任,董文學為啥選了他呢?
這根本就是貓戲老鼠的遊戲!
董文學已經拿捏住了他,不在乎他這個時候跳一跳,甚至還有機會揍他一頓。
他敢跳嗎?一點都不敢。
楊元鬆敗走麥城,對手下大將一點安排的準備都沒有。
所以他現在是驢糞蛋,表麵光罷了,真正啥樣他自己清楚。
“怎麼?你還羨慕我的工作啊?”
李學武笑著瞅了他一眼,道:“想調回廠裡?”
“我聽組織的安排——”
楊宗芳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好像並沒有在意李學武話裡的試探。
這個時候回廠?腦子有屁吧!
現在廠裡想要往外調的不知道有多少,各專業廠和分公司成立在即,正是崗位大批發的時候,現在回總廠?
現在回去還是副處,不僅僅損失了一個進步的機會,還浪費了這次外調的經曆。
最應該紮根在這,努力工作,找準時機,橫跳升級。
但李學武是誰?他的話你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否則死了都不知道咋死的。
“嗬嗬,沒關係的,隨便聊聊。”
李學武輕笑一聲,說道:“這次來,李主任也是叮囑我,多聽聽同誌們的意見。”
“你也知道,今年咱們的經營成績和生產指標絕對是亮眼的,明年年初就能實現階段性進步。”
他看著楊宗芳說道:“從今年下半年開始,廠裡就已經在籌劃和準備專業廠和分公司的建設工作了。”
“如果你有什麼好的建議或者意見都可以提出來,毛遂自薦也是一種勇氣嘛。”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楊宗芳看著李學武的眼睛,微微一笑道:“我對目前的崗位比較熟悉,還有許多想法和目標沒有實現。”
“希望組織能夠充分考量,允許我為煉鋼廠貢獻更多的力量。”
得,話不投機半句多是吧?
“廠管委會充分尊重各級單位負責的同誌,也願意聽取你們的意見。”
李學武點點頭,結束了這個話題,繼續問道:“你對煉鋼廠目前的班子成員工作和作風上有什麼意見或者建議嗎?”
——
“怎麼,談話不順利?”
景玉農喝了一口溫茶,打量著對麵沙發上沉思著的李學武問道:“在想什麼?”
“沒什麼,胡思亂想罷了。”
李學武睜開了眯著的眼睛,看向對麵微微一笑,問道:“您那邊都還順利?”
“你說呢?”
景玉農瞥了他一眼,對李雪說道:“我房間書桌上有個紅色的本子,幫我拿來。”
“好的領導——”
坐在一邊的李雪起身,輕聲應了一句。
她在離開時,目光瞥了一眼二哥的方向,心裡想的是兩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要說,非得支走自己。
李學武發現自己妹妹的眼神不對勁了,但懶得搭理他。
自己是正經人的,大白天的能做什麼事?
讓你拿你就拿去得了!
“你是怎麼想的?”
待李雪離開後,景玉農直白地問道:“關於鋼城工業。”
“現在修橋鋪路,你真信李懷德未來會放你來鋼城?”
“他彆無選擇——”
李學武在聽到她這個問題的時候,目光裡突然閃過一絲堅定。
這正是景玉農想要看到的態度,不然一隻老貓似的,年紀輕輕總是太過陳腐和深沉。
“能對我說說嗎?”
景玉農疊起右腿,但身子坐的直了,挺胸抬頭,露出了天鵝一般的脖頸。
“如果你願意對我分享的話,前提是。”
“這又不是什麼陰謀詭計。”
李學武從她的倒裝句裡聽得出來小心謹慎,這恰恰說明她很在意自己的態度。
“從煉鋼廠組織結構塌房的時候,我就在謀算這一步了,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拿起桌上的茶壺在她和自己的茶杯裡續滿了。
“董主任來鋼城三年,三年後功德圓滿回京擔任專職副主任,而我來接他的崗乾三年。”
李學武同樣疊起了右腿,雙手抱著膝蓋,坦然地看著景玉農的眼睛說道:“三年又三年。”
“你們師徒兩個是會算計的,”景玉農瞅了他一眼,撇過頭去看向了窗外,說道:“繼續。”
“嗬嗬——”
李學武學著她的樣子,一條胳膊搭在了沙發靠背上,斜倚著沙發說道:“你想聽的不是這個。”
“你管我想聽什麼,”景玉農的聲音裡帶著些許的調皮,但故作正經地說道:“快點說。”
是得快點說,李雪這小丫頭越來越不好糊弄了。
“今年是董主任在鋼城的第二年,”李學武繼續講道:“明年的年末,最遲後年的年初,我就得來接他,否則就趕不上……”
“集團化的進程,對吧?”
景玉農了然地接話道:“他什麼時候把保衛組組長的位置給你?”
“今年年末最合適,他沒有必要攥著這個位置。”
“關鍵不在於他,而是……”
李學武話說到一半便止住了,耳朵動了動,沒在意地繼續說道:“我是要冷卻一下的。”
“我不怕你冷卻,我是怕你涼了。”
景玉農回過頭,盯著李學武的眼睛說道:“你這是在玩火自焚知道嗎?”
“把自己的職業生命押在對他的信任之上,就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你覺得他是笨蛋,還是覺得我笨的要死?”
抬了抬眉毛,李學武看著她的眼睛說道:“這不是一場交易,更不是一錘子買賣。”
“你應該比我更懂政治,有些東西不能用等價進行衡量的。”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又說道:“我可以從保衛組直接來鋼城,甚至像董主任這樣把保衛組再掐在手裡兩年。”
“在這期間有足夠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布局廠裡,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不等景玉農回答,他抬起手製止了對方,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擔心的是年底的調整。”
“但是,我要提醒你,人力在組織的進程中永遠是渺小的,彆自討苦吃。”
李學武收回胳膊,靠在沙發上看著前麵說道:“老李需要穩定,需要平衡,那我就給他這些,否則我就是管委會的不穩定因素了。”
“到什麼時候,我都不會站在大多數人的對立麵,更不會成為組織的麻煩。”
“你可真精明——”
景玉農看也沒看李學武,隻望著窗外,喃喃道:“所有人的心思你都算計到了。”
“甚至即將到來的管委會組織結構調整,新來的班子成員你都要算計。”
“這不是你教給我的嗎?”
李學武眼眸微轉,看向她說道:“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
“我還教你適可而止了呢!”
景玉農蔑了他一眼,道:“你聽我的了嗎?”
“時聽時不聽吧——”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保衛組大勢已成,其實我不在更有利於同誌們的發展。”
“是對你的發展更有利吧?”
景玉農撇嘴道:“你不想把自己固定在一個圈子裡,但不覺得太著急了嗎?”
“就算作為補償,今年年底李懷德支持你進步,全麵負責保衛組的工作,但明年呢?”
她看著李學武的眼睛問道:“半年,甚至更短的時間?這組長的位置就得換人?”
“其實你更需要在業務崗上主持工作的經驗,即便已經擁有了這種能力。”
“資曆,對吧?”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但時間來不及了,董主任等不了我太多時間,老李更沒有耐心。”
“明年紅星廠晉級工作結束後,我可能要接替老丁,負責委辦的工作。”
“李懷德把什麼押在你這了?”
景玉農認真地看著他,問道:“或者你抓住他什麼要命的把柄了,這麼的信任他?”
“你就不怕撒手保衛組,一輩子待在委辦的崗位上?”
她微微蹙眉道:“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你在組織協調上的能力,他更不願意放你走了。”
“尤其是今年年底的變量,管委會班子補齊以後最少有九人,甚至是十一人,你敢賭?”
“為什麼不敢?”
李學武伸出巴掌,每說出一個名字就按下一根手指:“你、董主任、穀副主任、老李、薛副主任,我手裡有五票!”
“這還是沒算老程那一票,你信不信我讓他心甘情願地支持我?”
“你拿住他的把柄了,對吧?”
景玉農真是個聰明的女人,李學武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但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而且,你這麼篤定薛副主任會支持你,那一定是跟他有關係了。”
“您就沒看到我工作能力強,群眾基礎好,組織工作做得好的一麵?”
李學武不滿地問道:“非得是我用什麼手段達成了這一目的,我可是正經人!”
“行行行,我知道了——”
景玉農的回答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顯然是不信任他的人品呢。
主管保衛組工作,手裡要說沒有一些東西,誰都是不信的。
你看老李千方百計的要挪走李學武,其實是怕了他了。
當然了,李學武為了走得更遠,也不想身上保衛組的標簽太明顯,讓其他人太過於忌憚。
“去委辦半年或者一年,最遲到後年年初,我就會來鋼城。”
李學武語氣堅定地說道:“董主任會跑完這場比賽的前半程,我來跑後半程。”
“你說的是煉鋼廠,還是鋼城工業?”
景玉農淡定地看著他,問道:“我猜你說的是關外所有的工業,包括奉城和營城,對吧?”
“蕭子洪曾經給你做過搭檔都還好說,要是徐斯年知道你要領導他工作會怎麼想?”
“我管他怎麼想?”
李學武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董主任回京以後會負責亮馬河生態工業區的建設工作,你可以多想想這方麵。”
他並沒有說的很明顯,景玉農最不喜歡彆人對她的工作指手畫腳。
當然,姿勢除外。
她真的懂得不多,想到的傳統,甚至連……都不會。
李學武教會了她很多姿勢,數以億計的實戰精驗。
“所以,你手裡掐著李懷德和程開元的死穴,又與薛副主任聯手。”
景玉農微微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男人,說道:“董主任和穀副主任是天生的盟友。”
“怪不得你信心十足,敢玩韜光養晦這一手——”
她坐直了身子,看著李學武問道:“你打算用什麼收買我啊?我可不會輕易地支持你。”
“不會你也掐著我什麼死穴吧?”
“說的那麼難聽——”
李學武突然笑了笑,說道:“我都把親妹妹抵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麼。”
“彆說的那麼曖昧,咱們可是正經的同事關係。”
景玉農眼皮一跳,目光看向門口。
而當聽見了敲門聲以後這才說道:“除非讓她給我當兒媳婦才行。”
真有你的啊,景玉農,還敢說我玩火自焚,你這是在明知故犯嗎?
明明都點給你了,你還說什麼曖昧,什麼正經。
你要不這麼強調,咱們之間的關係挺正經的,這麼一強調可就真不正經了。
李雪是剛剛才到門口嗎?
還有,你要我妹妹當兒媳婦兒,咱倆這關係怎麼論啊?
“領導,您要的筆記本。”
李雪紅著臉,躲著景副主任的目光把筆記本遞了過去,同時偷偷瞪了二哥一眼。
你們都說啥了,咋把我舍出去了?
“好,辛苦了啊——”
景玉農笑嗬嗬地打量著李雪,說道:“去吧,安排一下行程,明天早晨啟程回京。”
“好的領導——”
李雪偷聽到兩人都聊了什麼,確定不是自己想的那種,這會兒也釋然了。
不過我走了,你們還會聊這麼嚴肅正經的話題嗎?
當然不會,李學武喝了茶杯裡的溫茶,講了他要做的事,驚訝的景玉農合不攏腿……嘴。
——
八月二十九日,星期五。
從鋼城回來以後,李學武的工作明顯的低調了起來。
主要體現在外出檢查和調研工作減少,多是坐在辦公室裡處理文件。
這些工作分彆被交給了幾個部門的負責人來執行,他隻聽取彙報做決定。
由他負責組織和協調的幾個項目不能說了如指掌吧,但也敢保證下達的命令有的放矢。
參加的會議少了,露的麵少了,廠裡關於安保管製以及他的議論也漸漸少了下來。
當然了,從鋼城回來,景副主任神清氣爽,容光煥發,好像年輕了幾歲一般。
沈國棟來廠裡拜訪,給每個廠領導都送了一整套的衣服做推廣。
景玉農很自然地就收下了,甚至第二天就穿了來上班。
不像程開元那樣,推辭幾番,又故作為難地收下,恨不得一點人情不差。
沈國棟是誰的關係,廠裡彆人不知道,他們這些廠領導還能不知道?
心知肚明啊——
這番做作明顯的就是給李懷德看的,很怕李主任懷疑他跟李學武之間有了什麼勾連。
沈國棟回來氣的直罵娘。
你說都給了,不給他是不是不太好,給他吧,他還跟你裝孫子。
李學武沒有批評他,更懶得說程開元。
上麵對外事工作有了結論,周先生的處境好了很多,正在就此事進行善後工作。
他也是回來以後同李懷德彙報和溝通,從對方的嘴裡聽到了一些關鍵內容。
有的時候好事不一定很好,壞事也不一定很壞,要辯證地看待問題。
李懷德也在講否極泰來。
目前最緊要的工作是穩定對外貿易,儘量消除不良影響。
這是上麵的意見,也是老李的意見。
目前李學武手裡負責的工作,誰都能接手,唯獨對外工作,沒人有這個自信。
就憑借李學武坐在那能用幾種語言換著花樣地同對方罵街這一點,他們就沒膽子來出頭。
坑老外,就連老李都很認同,還是李學武更在行。
所以,安德魯那邊要穩定,香塔爾這邊更要多夠用。
出事這幾天,聖塔雅集團支援的工程和技術團隊成員心態有幾分不穩。
還是李學武果斷下達命令,保衛科派了專人跟著他們,時刻保護安全,這才消除了他們的顧慮。
其實隻要是在紅星廠,他們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反倒是身後跟著保衛,會讓大家覺得不正常。
你們這是信不著誰呢?
是信不著工人老大哥的堅定信念啊,還是信不過我們的鐵拳保護不了你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