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特麼冷了五度。”
李學武哈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董文學示意道:“瞧見沒,京城沒哈氣。”
“草——”
董文學聽他如此判斷溫差,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帶厚衣服了嗎?”
“厚毛衣,還有一件皮夾克。”
李學武抱著胳膊,呼吸著新鮮空氣,道:“我是最不喜歡冬天的,齁冷。”
“彆著急,你會喜歡上冬天的。”
董文學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起頭看著黑漆漆的夜空說道:“在這片土地,最值得謳歌的便是冬季。”
“謳歌?嗷嗷叫喚嗎?”
李學武嘴角扯了扯,好笑道:“凍的吧——”
“不然還能是打的?嗬——”
董文學挑了挑眉毛,笑著打量了自己的學生,講道:“這次看你穩重多了。”
“稍稍有點底兒了嘛——”
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瞬間結成的白霧,問道:“我是不是有點太吹毛求疵了?”
“對自己要求高還不好了?”
董文學正在戒煙,兩人站在招待所門口說話這會兒他也是強忍著。
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建築工地,他點點頭,說道:“不要放鬆警惕,鬥爭才剛剛開始。”
“您說的我好害怕啊——”
李學武抖了抖肩膀,好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工程那邊有沒有準信,還能乾多久?”
“工程?快,這兒可不比京城,”董文學介紹道:“今天說降溫,明天就封凍,說停就得停。”
他示意了遠處的工地,道:“瞧見沒,正兒八經地搶工期,多乾一天是一天的。”
“不容易,我站在這都涼颼颼的。”
李學武晃了晃肩膀,道:“搞一搞福利吧,給建築隊,回頭我去申請。”
“規模是不是太大了?”
董文學瞅了他一眼,提醒道:“一萬多人呢,幾萬塊砸下來都沒響的。”
“那就挑點帶響的砸唄。”
李學武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了。
東北十月中旬夜晚的氣溫基本上要到0度左右。
如果趕上下霜,那就更冷了。
“我們出來的時候,生態工業區紅星聯合儲蓄銀行的大樓建完了。”
李學武主動介紹道:“再有半個月左右,銀行那邊就可以入駐辦公了。”
“這麼快?六月份開建的?”
董文學驚訝地問道:“我記得好像沒多長時間吧?”
“這就是科技的力量。”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抬手示意了工地的方向道:“隨著大量的工程機械的應用,人力被節省了下來,工期正在縮短。”
“整體能縮短多少?”董文學好奇地問道:“不會兩年之內就能完工吧?”
“彆鬨了,三年都完不了。”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強調道:“五年的規劃期呢。”
“三年之內能完成主體建築就算高質量、高速度的奇跡了。”
他掰著手指頭介紹道:“學校和銀行完工了,居民區工程動工了……”
董文學聽著他的介紹,不住地在心裡琢磨著,計算著任務量和工作量。
算誰的任務量和工作量?
當然是他自己的,在鋼城,最多他還有一年半不到的光景。
給李學武留下什麼,做到哪一步,他必須心裡有數。
——
“外經貿那邊……”
“我還在談,您彆著急。”
李學武點點頭,表情稍顯認真地講道:“畢竟是很難取舍的,總要給人家權衡利弊的時間嘛——”
“逝者如斯夫啊——”
董文學很了解他的工作能力,更知道他辦事的嚴謹,不到最後一步,是不會輕易下結論的。
所以,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模樣,董文學隻是問了一句,便沒有往深了說。
“機關這邊還是以求穩為妥。”
他語氣悠長,帶著些許猶豫和無奈地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今日之紅星廠,多少不容易在心頭,機遇難得,時機難得啊。”
“您覺得我是在針對他?”
李學武回過頭,看著老師的眼睛說道:“我連順水推舟的動作都沒有。”
“他現在是自作孽,不可活,用不著我踹他,他自己往深淵跳。”
“到了今天,我處在的這個位置上,任何動作都是有跡可循的。”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轉頭看向了大院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道:“我犯不上,也沒必要沾他的邊。”
“至於說紅星廠的發展,”李學武手插在兜裡,語氣堅定地講道:“一顆臭蟲而已,影響不了大局。”
“隻要紅星廠還是人在管理,就會有犯錯的一天,這話擱在誰的身上都一樣。”
李學武的話讓董文學沉默了良久,這才忍不住地歎了一口氣。
他的這個學生,嫉惡如仇,對一些人和事太過於計較和算計了。
短時間還好,時間長了,難免的要受罪。
就以目前鋼城的情況,他已經能夠預料到,未來兩人交接之後,這裡必然會引起一陣風暴。
紅星廠李副主任的手段,人儘皆知。
到時候怕不是有急紅眼的,要在背後打他黑槍。
當然了,以李學武的戰鬥力,在京城闖下諾大的名聲,結局他已經知道了。
剛剛他算計著在鋼城任期最後的一年半裡需要做什麼。
對自己的學生而言,自己的結束意味著他的開始。
而他的結束,也意味著自己的開始。
兩人職級交替進步,所管轄的項目工作也要完成交接。
最後的這一年半時間裡,李學武又需要做多少事情呢?
太多了,比他現在要做的事隻能是更危險,更複雜,也更辛苦。
他除了在鋼城給予李學武最有利的支持外,還能為學生做的隻有打好基礎,扶他上馬,大展宏圖。
——
“來找你的吧?”
看著一台羚羊汽車進院,不是廠裡的牌照,董文學便問了他一句。
李學武點點頭,解釋道:“彪子,還有以前在這邊做事的大強子。”
紅星羚羊汽車其實有兩種,一種是二手整備車,也就是威利斯改。
真是威利斯改啊,不是殲十改的那種忽悠。
另一種則是現在紅星汽車製造廠流水線上下來的定裝羚羊汽車。
老彪子開的這台車早了,是去年他幫忙搞過來的,威利斯改,賊啦便宜。
同樣配置的還有吉城回收站和邊疆回收站,正經的能用來跑業務,也能拉貨。
前幾天津門那邊也想要台車,李學武從廠裡給協調了一台指標,是二孩兒開回去的。
目前來說,李學武和哥幾個搞起來的回收站係統算不得財大氣粗。
但相對的來說,已經今非昔比了。
隻看老彪子和大強子一人一身嘎嘎板正的毛領皮夾克,便能知道收破爛也能掙錢了。
“董主任好——”
兩人很是規矩,下車後到了台階下麵,先是問了聲好,這才看向了李學武。
董文學笑著點點頭,招呼著兩人上了台階,握了握手,沒說什麼便回樓上了。
“武哥(李哥)——”
倆人,倆叫法,親疏遠近各不相同。
李學武卻是沒有在意這些稱呼上的差彆,笑著打量了兩人一眼。
“嘿嘿——”
老彪子被他瞅的有點毛楞,耐不住性子,咧嘴一笑。
大強子卻是成熟了不少,這會兒看著沒有了以往的銳氣,但卻是鋒芒內斂。
“老話講啊,重劍無鋒,大巧若工,”他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兩人問道:“你們這兩把劍,誰更重啊?”
大強子被他問的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索性便等在那沒有回答。
老彪子不能讓武哥的話落在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應該是我吧——”
李學武的目光從大強子的臉上挪到了他的臉上,問道:“說說,何以見得。”
“重,我是真重了,”老彪子咧咧嘴,尷尬地說道:“但也就胖了十斤不到,這您都看得出來?”
“劈——咳咳——”
大強子還以為他能說出什麼有哲理的回答呢,沒想到跟這扯閒蛋呢。
好懸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把他眼淚嗆出來。
“都是有閨女的人了——”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瞥了眼大胸弟,道:“你以後就這麼教閨女?”
“嗨,您就彆為難我了,我哪聽得懂您說什麼啊——”
老彪子不好意思地摘了腦袋上的塔帽,搓著帽裡子笑道:“孩子當然不能學我,我跟慶蘭都商量好了,她教孩子。”
“嗯,你倒是會當甩手掌櫃的。”
李學武有些不滿地掃了他一眼,示意了身後的大門,帶著兩人往裡麵走。
大強子感覺胳膊被拉了一下,看向身邊的彪子,沒反應過來他啥意思。
老彪子等武哥走的稍微遠了點,這才小聲提醒道:“一會兒替我兜著點啊!”
“我還替你兜著——”
大強子剛要反駁,便被他推著往前走,嘴裡隻能咽下剛剛的話。
真是特麼夠為難人的,這是你親哥,你都怕他,我就不怕他?
——
“二哥?”
李雪洗漱完了,正出來打熱水,見二哥上來便問道:“您沒出去啊?”
“去哪兒啊?”
李學武才不會被她給套住呢,這小丫頭說話會挖坑了。
瞅了她手裡的暖瓶,問道:“給景副主任的?”
“嗯,您那屋要不要?”
李雪打量了二哥一眼,一雙眼睛好像偵探似的,連話裡都帶上了試探。
“要,這壺先給我用,幫我泡兩杯茶端過來,要好茶葉啊。”
李學武一邊支使著她,一邊往自己的房間方向走,嘴裡還叮囑著。
李雪微微一愣,想著怎麼還泡兩杯茶啊,給誰的?
這邊還沒想明白呢,便見樓梯口狗狗祟祟地上來倆人。
“彪哥!?”
“呦,李雪——”
老彪子剛剛上樓的時候就聽見了武哥在同人講話,沒想到卻是李雪。
招待所走廊攏音,聽說話會有些許的差異,他愣是沒聽出來。
“有日子沒見了,上次你沒來,我還跟武哥好一頓念叨你呢。”
“跟著領導來的,不方便偷閒。”
李雪笑著解釋了一句,又問道:“托我二哥給孩子帶的恭喜您收到了吧?”
“還說呢,等虎妞大一點的。”
老彪子笑嗬嗬地說道:“到時候讓她給小姑姑道謝謝。”
“好,我等著那一天了啊!”
李雪見他身邊還跟著人呢,沒再多說閒話。
她示意了手裡的暖瓶,笑著招呼道:“我二哥等你們呢,你們先過去,我去給你們泡茶。”
“甭麻煩了,李雪——”
老彪子回頭對李雪擺手道:“我們不渴,坐一會兒就得回去了。”
“沒事,多嘮一會兒——”
李雪笑著客氣道:“我二哥晚上沒工作了,你們想去,我一會兒就來。”
“這是……”
大強子瞅著李雪有點眼熟,但沒記得見過這姑娘。
老彪子拍了拍他的胳膊,繼續往前走,嘴裡介紹道:“武哥的親妹妹。”
“以前可靦腆了,本來是奔著考大學的,誰承想呢——”
他搖了搖頭,歎氣道:“沒辦法,高中畢業以後,武哥安排進了紅星廠。”
“我也是老長時間沒見著了。”
這麼說著,他還回頭看了一眼,嘖舌道:“到底是單位大機關鍛煉人啊!”
“這才隻一年多吧,便鍛煉的這麼能說會道了。”
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他嘴裡不住地感慨道:“這要是在道邊上,打死我也不敢認啊,整個人都變了樣了。”
大強子沒有說話,這不是他的認知範圍,更不是他生活所能接觸到的範圍。
他從小到大接觸的環境和人,就沒有讀書考大學那回事。
全村男女老少心裡想的隻有一個事兒,那就是能吃飽飯,彆餓肚子。
最大的願望是逮著想吃的東西吃個夠,哪怕是隻活一天也知足了。
因為不能考大學,高中畢業後被親哥哥安排進了大工廠裡的機關單位,給領導當秘書,這是什麼聽不懂的言論?
難道……這還虧了?
在社會上已經打拚多年的他,自然很清楚,自己這樣的人此生能奮鬥到的高度,很有可能都達不到某些人的起點。
大強子自己也有弟弟妹妹,他可不敢說弟弟妹妹小學畢業了,給安排什麼正經的工作,種地算不算?
他嘴嚴的很,自從上次挨了李學武的教訓,這輩子都不會亂說話了。
隻是心裡想著什麼,誰又能知道去?
——
“事情是我讓周常利辦的,人現在還跟奉城呢。”
老彪子坐在沙發上,認真地給李學武彙報著他這邊的工作。
李雪拎著茶葉和熱水壺進來,同兩人笑著點點頭,並沒有打擾他們。
老彪子自然是懂事的,彙報沒有停,但關鍵的詞彙都用代指了,或者含糊了。
反正這些李學武也能聽得懂,倒也沒打斷他,隻是端著自己的茶杯慢慢地喝著。
李雪很熟練地給兩人各泡了一杯茶,隨後又幫二哥續了熱水。
沒等二哥支應,她又悄悄地離開了。
“該鋪的渠道打開了,我也跟周常利說好了,”老彪子小聲講道:“這個項目做完,就讓他上船待兩年。”
“上船乾什麼?”
李學武瞥了他一眼,道:“仗都還沒打,就想著跑路了?”
“告訴他,拿下奉城的項目,以後他就是奉城回收站的負責人。”
“你也是一樣——”
講完周常利,李學武轉頭看向了進屋以後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大強子。
“西琳正在做的項目你有了解吧?”
“是,不過了解的不多。”
大強子放下手裡的茶杯,坐直了身子,語氣沉穩地回道:“我主要是負責吉城市場的維護與開發。”
“那回去以後就好好了解了解。”
李學武喝了一口熱茶,看似隨意地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你們都是有能耐,有雄心壯誌的,總不能讓你們甘居人後,對吧?”
“不敢,我聽您的安排做事。”
大強子的回答不卑不亢,並未因為話裡的尖銳而感到慌張和焦慮。
這會兒隻應著李學武的話,沒有解釋,也沒有惺惺作態。
“有野心怎麼了?誰沒有野心?”
李學武放下手裡的茶杯,疊著右腿,靠著沙發打量著他說道:“男人什麼都可以沒有,但唯獨不能沒有野心。”
“不然那還叫什麼男人。”
他雙手疊著放在大腿上,態度有些鬆弛地說道:“把你們放在關鍵的位置上,就是要鍛煉你們,磨練你們。”
“為什麼要這麼做?自然是要用你們的,讓你們施展抱負,實現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