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打個申請。”
周瑤敲了敲門,在李學武抬起頭看過來的時候走進了辦公室。
“沒打擾到您吧?”
“你都進來了,這個時候問,是不是有點晚了?”
李學武瞅了她一眼,接過文件,問道:“什麼申請啊?彆不是要錢吧?”
“瞧您說的,”周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嘀咕道:“這不要錢的申請也不敢麻煩您啊——”
“合著那我當銀行了唄?”
李學武翻開文件看了看,鉛筆在上麵點了幾個點,抬起頭問道:“要車還好說,要油料儲存庫是怎麼想的?”
沒等周瑤回答,他又拿起了電話機,撥動了輪盤道:“幫我要工程計劃科。”
“領導,咱們處現在車輛用油量比較大了,如果算是消防那邊……”
“嗯,我是李學武,”周瑤的話隻說了一半,電話便被接通了。
李學武點了點對麵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則是講起了電話。
“我問一下,前段時間溝通過的加油站項目進行了的怎麼樣了?”
……
“嗯,嗯,地上罐和地下罐還用得著討論嗎?建地下罐。”
李學武語氣很是堅定地說道:“汽油罐搞兩個,柴油罐搞三個。”
“嗯,用30立的罐,總立方米不超過150就可以,嗯,嗯,好。”
又交代了幾句,他這才撂下電話。
“油料庫的事不用你們想了,廠裡已經跟石油公司那邊溝通過了。”
李學武擰開了手邊的鋼筆,在申請上一邊做著批示,一邊解釋著。
紅星廠能生產汽車,必然也會考慮到油料使用的問題。
其他單位不用操心,目前國內的成品油銷售市場雖然還是以油票為主,但基本上已經能夠滿足供需。
石油總公司還沒有分家,全國一盤棋,想要購買成品油,隻能跟他們打交道。
似是後世自己去油庫拉油的情況不存在,公對公的成品油買賣還是很方便的。
主要是很多大型企業,或者工業、通訊、運輸等係統內部會建設屬於自己的加油站。
這一類加油站不會對外經營,隻用於內部車輛的用油保障。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紅星廠的用油量每個月都在遞增,在今年的年中甚至需要石油公司安排油罐車到廠服務。
為什麼?哪來的喝油老虎?
建築工地啊,法國聖塔雅集體援助的工程機械都是喝油王啊。
體型越是巨大,突突突聲音越是響亮的機械越能喝油。
這些工程機械的到來和使用,把紅星廠全年的用油指標都消耗沒了。
老李通過石油公司的關係,又找了一機部進行協調,這才申請了特殊指標。
當然了,這麼做也實屬無奈之舉,誰讓紅星廠沒有屬於自己的加油站呢。
兩年前的紅星廠,全廠的汽車加起來都沒有兩百台,大部分還是在運輸車隊。
運輸隊用柴油,基本上以油桶的形式進行購買和使用,小車隊或者汽車用油,多是去石油公司的加油站進行補油。
有人問了,因為趁幾台破車,紅星廠就要建自己的加油站,是不是有點太奢侈了?
彆把這年月的加油站與後世對比,也彆把這年月的汽車與後世對比。
李學武要求建設150立標準的加油站,你是不是覺得太大了?
畢竟按照後世的標準,這屬於一級站了,都能供應一個小小縣城的量了。
還是要看到這年月汽車的排量和耗油量的。
後世你開一台八點幾油耗的汽車都會覺得費油,跑的勤,每周都要加油,煩死了。
但在這個時候,摩托車普遍都是250cc、500cc。
柴油車基本上都是三五十的油耗。
汽油車也是二三十的油耗,你想想一箱油能跑多遠的路?
納智捷7來了都能叫省油王,你信不信?
不是紅星廠飄了,有了幾台破車就想建加油站,而是不得不建。
亮馬河工業區至少還有兩年的工期,工地上的工程機械還要突突兩年,沒有穩定的供油渠道,必然要耽誤工期。
紅星廠與京城火車站合作的貨物運輸項目又添置了20台拖掛式卡車,算上之前的運輸車輛,每天又要用多少柴油?
再想想紅星廠收購了十六家企業,體型爆炸式增長,職工人數暴增至九萬多人。
這種情況下交通工具也會驟然增多,這麼多車輛的用油如何保證?
周瑤打上來的申請並不是建加油站,而是類似於後世的撬裝站。
保衛處內部用油料儲存庫,弄一個15立的地上罐,管道外置,搞一台加油機,服務於保衛處所有的車輛用油。
想法是好的,但考慮的還是不夠充分。
這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做法是組織內部最普遍存在的問題。
也就是說,看問題的目光不夠長遠,解決問題的思維能力不夠紮實。
地上罐、管道外置等等,暴露出來的是風險管控和成本管控的問題。
建一座撬裝站用不了多少錢,但汽油罐的風險由誰來負責啊?
油料的采購、運輸、卸存、使用等等,又由誰來負責啊?
周瑤這個層麵的負責人因為身處的角度,限製了她看待問題的全麵性。
也就是說,她遇到了問題,隻能從她的能力範圍內來提出辦法。
而李學武站的更高,看得更遠,處理問題更為全麵和謹慎。
這也是李懷德勸他放下保衛組,兼任工作環境更為複雜的管委辦副主任的原因。
隻有在更高、更複雜的環境下,他才能接觸到更多的機會,學習到更多處理問題的思維模式。
當然了,這種情況不絕對。
後世越來越多有能力的乾部不想接辦公室主任的職務,具體什麼情況這裡不多說了。
“工程那邊已經把油站的項目排上隊了,你們再堅持一下。”
李學武將批示好的文件推了回去,一邊擰了鋼筆,一邊說道:“車的事,你們再考慮考慮。”
“我的意見是,邊三輪就不要上了,沒必要,那隻是汽車短缺的妥協產物。”
他敲了敲桌子,看著周瑤講道:“你同孫主任他們商量一下,保衛組幾個科室一起往下麵做個調查再做討論研究。”
“您的意思是……”周瑤遲疑了一下,問道:“如果報請購置車輛,還是以紅星羚羊和彗星摩托車為主?”
“廠護衛隊的規模不會再增加了。”
李學武看著她提醒道:“明年年初會給保衛科150人的指標,作為治安管理能力的補強。”
人事指標能一次性給到150人,還是因為紅星廠麵臨著提級以及多個部門成立的原因。
紅星聯合學校成立以後,保衛組專門成立了校保衛處。
紅星聯合儲蓄銀行成立以後,保衛組專門組建了銀行保衛處。
……
隨著越來越多的獨立管理部門的出現,保衛組也麵臨著人員緊張和部門增多的困境。
甭說是李學武,就連周瑤都覺得自己的職級應該提一提了,否則管理上真的施展不開拳腳。
各分公司和專業廠的成立相繼提上日程,配套的保衛部門也必須跟上腳步。
這就出現了保衛組管理的保衛處越來越多,職級上壓的越來越狠。
專業治安人員和保衛人員的缺口也是越來越大。
李學武沒有批準周瑤的用車申請,是想提醒她,要把明年的工作考慮在內。
“特種警備車輛要不要?”
他翻了翻手掌,問道:“未來是以治安管理為主要工作,那彗星摩托車是否能滿足治安巡邏的需要?”
“目前各單位保衛處用車是否已經飽和,缺口有多少,這些你得知道啊。”
“領導,這一百五十人的指標怎麼分?”周瑤坐得筆直,看著李學武問道:“治安股我覺得有必要擴編,保衛股那邊……”
“調研,一切工作都可以用科學的管理辦法來解決。”
李學武點了點桌子,講道:“你總不能坐在辦公室裡,想什麼是什麼。”
“治安股說缺人手,你一拍腦袋說擴編,保衛股說工作多,你一拍腦袋說擴編,如果都讓他們說,你乾什麼呀?”
他敲了敲剛剛批示的那份申請道:“我給你的意見是,捏起拳頭辦大事。”
“治安股要把巡邏和日常安全管理的工作交給保衛股來做,他們騰出手來,把更多的治安問題處理好。”
李學武找了文件堆裡的一份報紙遞了過去,問道:“今天看報紙了嗎?”
“啊?看了,您是指?”
周瑤有些愣神,遲疑地接過報紙,在李學武的示意下看了人民大報的副版文章。
月初,一批京城的進步青年自發組織去蒙內錫林郭勒盟插隊落戶……
“領導,您的意思是……”
“看問題,也要會想問題。”
李學武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講道:“未來的治安管理形勢要發生改變了,周瑤同誌,你要與時俱進啊。”
“現在是十月份了,”他抬起頭看了周瑤一眼,提醒道:“今年退伍的人數可是不少啊,咱們廠一定是接收大戶。”
“具體應該怎麼做,你寫份工作計劃交上來,附需要申請。”
……
“今天的報紙看了嗎?”
李懷德很有勁頭地搓了搓手,攥住了鐵鍬一邊挖著土,一邊問了李學武。
他身邊的李學武等人也是同樣的攥著鐵鍬在勞動,今天是義務勞動日。
自國慶節後開始,紅星廠管委會發出了勞動倡導通知。
全廠乾部工人要在工程處工程指揮中心的指揮和安排下,到亮馬河工業區參加義務勞動。
為了表示對這項運動的支持,李懷德帶頭,親自領著管委會班子成員,在十月四日,也就是星期日這天,來到建築工地上義務勞動。
義務勞動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保質保量地在69年上半年以前,完成生態工業區的主體工程建設工作。
確保紅星廠順利地向紅星鋼鐵集團完成過渡,各單位、部門能夠有次序地轉移至新的辦公區開始工作。
這是配合紅星廠提級、集團化、人事變革以及工業化變革的重要工程。
為此,工程指揮部特彆協調了廠管委,進一步提出了義務勞動的號召。
全廠幾萬人,將在未來三年內,有力地支撐起亮馬河工業區的建設工作。
不僅僅是要號召車間工人利用休息時間來到工地上,還要求機關各部門職工主動加入到勞動隊伍中來。
這個時期,無論是車間,還是機關,對義務勞動並沒有太多的異議和怨言。
紅星廠是大家的,建設紅星廠就是建設自己的家,沒有什麼好反駁的。
不過人多了屁事也多,幾萬人的勞動工程,總會有調皮搗蛋,偷閒躲懶的。
人事處、工程處和保衛處成立了勞動糾察隊,發現這一情況也不處理你,隻會記錄下來,等分房子的時候一起算。
隻有這一樣,眼看著劃分為住宅區的亮馬河沿岸已經破土動工,六個已經完成兼並和搬遷的工廠陸續完成了破拆和改造。
路邊的規劃圖已經樹立起來了,高樓聳立,花園景觀,很是能提升工人對義務勞動的參與熱情。
兼具三防工程功能的地下結構已經完成了土方作業,正在進行水泥填充和澆築,這些專業工程是由工程隊來完成的。
而義務勞動的主要方向是河堤的拓寬、建築垃圾的清理、被兼並廠區的拆除、道路的修整和鋪設等等。
李懷德和李學武帶著一路機關乾部來到了河堤拓寬工程的現場。
這裡還有大型推土機以及鉤機在作業,也有重型卡車在往外運輸泥土。
勞動工人主要負責河堤的修整、石頭的鋪設,以及水泥護堤的建築工程。
讓李學武沒想到的是,久坐辦公室的老李乾起活來也是有模有樣的。
“您說的是關於進步青年去蒙內插隊的新聞吧?”
李學武踩著鐵鍬挖了一鍬泥土甩上了鬥車,隨意地說道:“我都沒太注意。”
聽聽,你就說李學武的話還能信嗎?
他同周瑤是怎麼分析的,是怎麼教導的,到了老李這成了沒太在意。
“天氣要變了呦——”
李懷德抬起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感慨道:“都說二八月亂穿衣,可得注意彆感冒了。”
“您說的是,春捂秋凍嘛,”李學武笑著附和道:“但也彆把自己凍壞了不是?”
“哈哈哈——”
李懷德的身體保養的不錯,跟那麼多舞蹈演員交過朋友,卻依舊很硬朗。
“你比我懂養生,你說說看,這衣服是穿多一點好,還是穿少一點好?”
“我說啊?”李學武笑著回道:“我說白天熱了就少穿點,晚上冷了就多穿點,哈哈哈——”
“瞧瞧!還是你比我懂養生!”
李懷德直起腰,手指點了點他,話裡有話地笑著說道:“天氣預報沒少聽吧?”
“嗨,我哪有那麼多工夫啊,”李學武站直了身子,用肩膀上打著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笑著說道:“傻子過年看街壁兒唄——”
“哈哈哈——”
李懷德手扶著腰,站在那配合地笑了一陣,好讓委辦的人拍好照片。
一等委辦的年輕人離開,他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許多。
“我是覺得風雲突變,力不從心啊,”他看了看遠處建好的寬闊公路,以及公路兩旁拔地而起的大樓,感慨道:“希望這股風吹的好,吹的正確呦。”
“怎麼?您還心係進步青年群體的未來啊?”
李學武眉毛一挑,胳膊拄在鐵鍬把上,笑著問道:“太操心了些——”
“我?我是心疼呢——”
李懷德目光掃了一眼,見左右沒外人,這才小聲地對李學武問道:“去年咱們廠接待進步師生的經費還沒要回來吧?”
“嘖,這錢您還惦記著呢?”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他,輕聲提醒道:“現在都不興提這個了,您就當做好事,代表咱們廠捐出去了吧。”
“要真算這些爛賬,怕不是要得罪好些個人,畢竟大家手裡都沒有餘糧呢。”
“我沒想著算賬,就是彆填新賬。”
老李很是摳門地算計道:“現在咱們叫多少人眼紅呢,都想趁著這個時候咬咱們一口,我能不哭哭窮,要要賬嗎?”
他用胳膊碰了李學武一下,小聲說道:“甭管對方是誰,隻要吃了咱們的飯,住了咱們的店,都給他發一份賬單。”
“該要賬要賬,給不給是他們的事,要不要是咱們的態度。”
李懷德下巴點了點正在建設的河堤,道:“就以工程預算超標,廠裡財政緊張為理由,哭一哭,鬨一鬨。”
“我這一哭一鬨,今年年底咱們能消停不老少,對吧?”
“嘶——”
李學武故作驚訝地吸了一口涼氣,悄悄地比劃了個大拇指,目光敬佩地說道:“高,還是您高啊!”
“哎——”
李懷德伸手壓下了他的大拇指,矜持地笑了笑,說道:“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您啊,還是太謙虛了——”
李學武故作不滿地說道:“下次組織生活會上,我可要對您提出批評意見了。”
亮馬河生態工業區有多大?
其實真的沒有多大,連同亮馬河算在內,也才不到十平方公裡。
但要考慮到紅星廠所在的位置是京城東城區,算得上是未來城市發展的核心區域了。
這個時候,京城已經對周邊的土地進行了規劃和布局。
能看到的是,紅星廠在申請工業用地和住宅用地的時候,京城批的很是猶豫。
也就是紅星廠答應置換十六家工業企業,整合成為一家總部位於京城的集團型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