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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意思?”
送走了來訪的考察組,紅星廠的一眾領導有些發蒙。
現場考察,現場下訂單?
就在剛剛結束的車輛管理處考察活動後,對方竟然直接下了七台車的訂單。
本來還以為對方是來看看的,沒想到是來買車的。
李懷德瞅了瞅李學武,李學武也是沒想到,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們做事一貫是這樣直接的嗎?”
“你問誰呢?”
老李也是抹了一把下巴,回道:“我也沒跟他們打過交道啊。”
“上次去送車的時候怎麼說的?”
他又看向了程開元,當時是程開元帶著人把車送去的一機部。
程開元咧咧嘴,尷尬地說道:“根本沒見著人,一機部接手的。”
“好麼——”
李懷德招了招手,栗海洋拿來了訂單材料給他看。
上麵倒是很簡單的證明,沒有關聯單位,倒是對車輛的數據指標做了一定的標注,包括車載電器和功能性布局。
這與紅星廠送去的那台鴻運一號有一些細微的差彆,或者說根本上的改變。
送的那台車要求儘善儘美,紅星廠把能裝上的電器都裝了上去,是有一些影響的。
這次下的七台車訂單,基本上一致,可能跟對應服務的領導個人喜好不同有所調整。
李懷德將手裡的文件交給了夏中全,長出了一口氣,強調道:“不要搞特殊項目,不要大張旗鼓,更不要標新立異。”
“就按照正常的生產程序走,一切要求和指標都在這份文件上了。”
“明白您的意思了。”
夏中全很是鄭重地接過了文件,表態道:“下來我監督客車廠那邊實施這一次的生產任務。”
“保衛組這邊安排一個監督小組吧。”
李學武想了想,看向李懷德解釋道:“就算這台車交上去,管理處也一定會仔細拆開檢查的,但咱們要做到保險。”
“儘量不要張揚,”李懷德對兩人說道:“不要把這件事搞的太複雜。”
“我理解您的意思,這不是某種任務。”
李學武看向夏中全等人解釋並強調道:“越是緊張,越是會出問題。”
“那……”夏中全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就不往下說了,按普通生產任務流程走吧?”
“就這樣,內部也不要說。”
李懷德看向在場的幾位班子成員,隻這麼強調了一句,便沒再說什麼。
機關就是這樣,隻要態度上明確要求保密的,你絕對問不出來,也不會有小道消息傳出去。
因為出了事,要連累一大串的人。
當然,沒有態度上的要求,誰說什麼,這種事也沒有辦法追究。
李懷德叫了幾位班子成員,又點了李學武的名字,湊在一起討論了一下。
主要還是剛剛談到的價格,是不是要多了。
當時麵對考察組,在介紹生產環境和材料質量,以及電器等等全部實現國產化,老李還是挺自豪的,所以講出了標準價。
多少?六萬八,屬實不算便宜了。
但是,據李學武觀察,當時幾位負責人應該是被觸碰到了心理預期和底線。
李學武自己想的,六萬八這個價格相當於同級彆進口汽車的三分之一。
可能打動對方的不僅僅是紮實的汽車用料和先進的動力技術,還有實惠的價格。
沒錯,老李覺得要多了,人家還覺得很便宜了。
老李為啥覺得要多了呢?
當時給出的這個價格是標準價,是為了體現紅星廠開發考察用車的品牌價值。
這玩意兒咋說呢,你就理解成吹牛嗶的稅就行了。
實際上,在手工改裝和功能定置化的基礎上,無法實現軟裝流水線生產的情況下,四萬左右就已經能大賺了。
結果呢?
老李現在有點虛了,不確定這個價格是否合適了,他也是沒想到對方就下訂單了。
你們特麼倒是還口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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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五日這天,人民大報刊載了***的文章,講了新一屆代表會議的要求。
“我們要吸收新血液。工人、農民、進步學生積極分子要吸收到組織裡來……”
也正是這一天,社會上普遍認知的,變革的形勢已經徹底發生了改變。
對於其他人來說,還看不出這一條意見的重要性和影響力。
但李學武是“過來人”,知道從今天開始,從新的代表會議開始,就會出現農民代表當領導、售貨員代表當領導的局麵了。
具體一點,對廠管委會的影響也是直接的,很多基層乾部和職工代表都躍躍欲試,想要積極表現,向管理層進步。
當然了,在其他工廠或者單位,這種情況在這一條意見的影響下將要發生。
但是在紅星廠,幾乎所有廠領導,中層以上的乾部都清楚,不太有可能。
因為紅星廠的大學習活動較外麵是先進了半年多的時間。
在變革發展的過程中,紅星廠的腳步始終保持著領先的地位。
就算遇到了這一條意見的影響,能提普通職工到管理層的意見也是不可能的。
很簡單的道理,李懷德已經提前完成了對紅星廠管理架構的改造,他並不需要太多來自於基層的力量衝擊這種結構。
頑固的機構早在一年半以前就已經瓦解了,現在建設的是以他為核心的管理架構,他總不能自己毀自己吧?
尤其是以現在管委會為帶頭力量的管理架構,有著其先進性,不需要改變。
職工們享受著高福利待遇,紅星廠的變化日新月異,誰會想著破壞這種局麵?
當然,也有做夢的,李懷德等一眾管委會領導還不能阻止那些人做夢。
但他們能敲碎這不現實的夢,根本不會給這些人上來的門檻。
以科學發展為核心編寫的三年計劃五年規劃裡,根本就沒有這一條。
規劃始終強調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思想建設要始終以促進生產為目的。
基層職工,或者不具備領導素質的人白做夢,那對於擁有絕對能力和領導能力的人來說呢?
這一條意見是不是意味著他們能夠跨越資曆和年限的要求,成為廠領導呢?
這個“他們”符合條件的應該不多,都有誰呢?——
“主動一點嘛,這個還要用我教給你?”
程開元端起茶杯,看了張士誠一眼,提點他道:“人又不是在千裡之外,對不對?”
“那我打個電話?”
張士誠有些拿不準地問道:“我是擔心問多了,對麵會不會……”
“會什麼?你在擔心什麼?”
程開元瞥了他一眼,喝了熱茶過後放下茶杯淡淡地說道:“到了現在的位置上,就要把現在的工作做好,對不對?”
“這是最基礎的要求嘛。”
他手指敲了敲桌子,講道:“就說給你這麼一個事,都多長時間了?”
“是,是我沒有打開思路。”
張士誠懾於以前給對方當秘書時的威壓,這會兒很直接地道歉認錯。
隻是心裡的苦澀如何都說不出來。
尤其是回到這間辦公室,領導新換的秘書小何客氣著給他泡茶。
身份的轉換讓他還有幾分不適應,尤其是“假想敵”的設定。
這一點倒是由領導主動幫他消滅了幻想,因為他現在沒有資格了。
以前都是他來幫領導收集機關裡的信息,針對一些事情做布置。
現在呢?
連稱呼假想敵“對麵”這個代號他都不能用了,說明跟領導之間拉開距離了。
他是下放鍛煉了,沒想到成了領導這裡的外人。
“不要有顧慮,沙器之能做到的事,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程開元終究不會放棄自己培養的棋子,教訓過後自然要給一顆甜棗。
“學習嘛,禮賢下士,不寒磣。”
他給張士誠講道:“讓你去問問人家是如何做接待的,又是如何打開業務局麵的,對你下一步的工作也是有幫助的。”
“你總不能一輩子在對外辦這個崗位上吧?就沒想著學習學習沙器之?”
誰特彆不想進步?
全機關的人都想成為沙器之,可特麼也得有個李學武那樣的好領導才行啊。
從科員一躍成為了副主任,又兼職了管委辦對外辦的工作。
現在又從對外辦的崗位上跳出去,擔任了貿易管理中心副主任的職務。
津門貿易管理中心主任是莊蒼舒,正處級乾部,你說沙器之啥級彆?
今年年底的乾部調整名單裡,一定有對方的名字。
其從去年年末開始擔任對外辦主任的位置,負責接待了第一批來紅星廠考察的外商旅行團隊。
工作成績有目共睹,得到了李主任以及其他廠領導的讚許和表揚。
今年的汽車零部件供應鏈大會,他更是出了個風頭,拿下了不少訂單,給紅星廠提供了幾千個勞動崗位。
誰不想成為沙器之?
正科級對於人家已經是觸手可得的蘋果了,下一步人家是瞄準了副處級崗位努力呢,而他呢?
領導的意思很明確了,就是要從他這裡作為突破口,拿到這一次外商旅行團的接洽和溝通優勢。
不然當初沙器之調走,那個位置騰出來,領導為啥讓他下去啊。
可是吧,他和沙器之也沒有什麼交情,尤其是針對“對麵”的一些小動作,早就被人家所厭惡了。
現在叭叭地過去問,不是擎等著讓人家嘲諷和戲耍嘛。
不寒磣的張士誠從程副主任的辦公室裡出來,臉上沒有一點光彩。
尤其是在小何的虛偽笑容相送下,好像敗家之犬一般的落魄。
他是不是成了程副主任謀劃什麼的棋子?
其實他想多了,在機關這盤棋上,誰又不是棋子呢?
想要做下棋的人,他的道行還是淺了點。
張士誠不太願意辦這件事,利用職務便利截胡景副主任的業務,真鬨起來,甭說管委會領導的臉上不好看,廠裡的利益受損,到時候他一定是背鍋的那個。
他可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價值是程副主任死命保他的理由。
你說胡豔秋?
彆鬨了,這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完全說不上什麼事,
時間進入到十月份,張士誠能夠明顯地感受到程副主任的心態變了。
以前的謹小慎微,戰戰兢兢沒有了,麵對李主任更少了一些虛與委蛇,委曲求全。
當初他是知道的,李主任和李副主任大半夜的把程副主任接出來,在廠招待所裡修養了三四天。
如果按照這件事來說,程副主任真是不應該搞這麼多的小動作。
可機關裡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可能是站穩腳跟了?畢竟對三產工業的掌握已經達到了一定的程度。
尤其是對軋鋼工業生產的掌握,經過兩年時間的努力,生產管理處和技術設計處也有了他的影響力。
張士誠猜測,可能最近李主任的態度不明,形勢變化太過於頻繁,程副主任有感於李主任給予其的信任越來越少?
說不準,拿不定,張士誠現在也糊塗了,尤其是在走廊上遇到鄺玉生。
你敢想,連生產管理處的鄺大腦袋都積極向程副主任彙報工作了嗎?
要不怎麼說,掌握了越來越多生產資源的程副主任逐漸成為了超越景副主任的廠領導,身邊聚攏的乾部越來越多呢。
張士誠看了看窗外的雪花,心裡難免的有些悲涼,自己又算哪朵小雪花?——
“冬天是造船的季節嗎?”
“造船還特麼分季節?”
徐斯年從電話裡給李學武講道:“有問題沒有,要不要我這邊發發力?”
“你特麼會氣功咋地?還發力。”
李學武都被他給氣笑了,揉了揉額頭,拿著手裡的電話講道:“冬天了,工程也好,船舶製造也好,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特麼比老太太還墨跡——”
徐斯年在電話裡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隨後認真地說道:“無論怎麼著,這一次我絕對站在你這邊。”
“嗬嗬——”李學武輕笑一聲,道:“謝謝,隻要你彆站我身後就成。”
“去你大爺的——”
徐斯年在電話罵罵吵吵地講了一大堆,主要是關於造船廠那邊的情況。
受形勢影響,管理上還是有點問題,不過問題不大,技術性調整。
他也是發了狠,管理製度的推進加快,人事調整的速度加快,上了不少項目。
論管理,在機關坐了八年的他,最會玩這一手了。
在電話的最後,兩人又講了講紅星廠這邊的情況。
“最近程副主任可是很關心我們造船廠的生產工作啊——”
徐斯年陰陽怪氣地說道:“聽說鄺玉生都給他拜年去了?你可真夠損的啊。”
“滾犢子,跟我有什麼關係?”
李學武不耐煩地瞅了門口一眼,撇嘴道:“彆特麼什麼事都往我身上栽啊。”
“好好好,你是好人,大好人!”
徐斯年掐著電話講道:“你是我這輩子遇到最好的大好人了。”
“嘶!你特麼怎麼罵人呢!喂?喂?艸——”
李學武沒想到被這老小子擺了一道,笑著掛上了電話。
看出來了又怎麼樣?這是特麼陽謀!
論下棋,李學武玩了一盤雙龍鬨海。
老李和老程這兩顆棋子算是讓他給玩明白了,且等著以後吧,要死要活嘿!——
“你怎麼又要上學了?”
李雪瞅了二哥一眼,撇嘴道:“一點學生樣都沒有,去裝嫩啊?”
“什麼話這叫!你跟我說話呢?”
李學武瞪了她一眼,再次強調道:“在單位呢,注意點影響啊,彆沒大沒小的,我現在不是你二哥。”
“你這二哥還是限時的啊!”
李雪抿著嘴角,把手裡的文件交給他,嘴裡彆有意味地問道:“上大學是什麼感覺?老師講課跟高中一個樣嗎?”
“想知道啊?”李學武抬起頭,看著妹子說道:“你好好工作,三年內,哥保準給你送大學裡去上學。”
“怯——”
李雪嘴角一撇,懷疑地看著二哥說道:“大學是你家開的啊,說去就去。”
“我發現你現在明顯缺少對領導應有的尊重以及對兄長的信任程度。”
李學武眉毛一挑,道:“我可警告你啊,上大學不允許處對象。”
“你現在要是找對象了,那到時候可就上不了大學了,信不信我由你。”
“咦——說的跟真事似的!”
李雪打量了二哥一眼,問道:“是不是媽讓你打聽我個人生活的?”
“彆臭美了,誰稀得管你啊。”
李學武簽好了文件遞給她,嘴裡沒在意地說道:“媽的眼裡現在隻有孫子,你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懂不懂?”
“這個世界上誰還關心你啊,也就你二哥吧,所以對我尊重點。”
“哦,你現在是我二哥了?”李雪拿走了文件,嘴角帶著笑意地白了他一眼。
“請李副主任放尊重一點啊,彆套近乎,在單位呢,注意點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