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啊,終於舍得離京了?”
李學武到達津門的當天晚上,津門水產的副總張長明便找了過來。
他很是自來熟地進了貿易管理中心的大樓,徑直找到了辦公室。
李學武正在同莊蒼舒等人談話呢,卻是被他的突然到訪打斷了。
“張總——”
莊蒼舒作為貿易管理中心的一把手,同張長明也是認識的。
關係雖然沒有像李學武這樣的熟,但也是見著麵能說得上話的。
這會兒他主動站起身打了招呼,握了手,包括一邊的沙器之也是。
“器之我認識,你以前的秘書嘛,來津門我們還吃過飯的。”
張長明笑著給李學武解釋了一句,隨後問道:“沒打擾你們吧?”
也不等李學武回答,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他笑著對莊蒼舒幾人說道:“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說,他又不著急走,這都到了下班點兒了——”
點了點手上的時間,很大方地招呼道:“今兒有一個算一個啊,都彆走,我請客,咱們去吃點特彆的。”
“不去,不去,”李學武擺了擺手,很不願意地說道:“你又不能喝酒,我們去了能有啥意思。”
“嘿!我可真是啊——”
張長明這會兒真想撂一句狠話的,隻是他清楚李學武有多大量。
所以他一個大喘氣,回過頭來對眾人說道:“咱們不跟他比!”
“哈哈哈——”
屋裡剛剛組織談話的有莊蒼舒、沙器之以及紅星廠經貿辦的乾部。
有認識張長明的,也有不認識他的,這會兒見他跟領導們這麼熟悉,便也都笑著打了個哈哈。
場麵話嘛,說說就過去了。
這年月,誰要請客能請得起這麼多人啊,說大話充麵子唄。
你要是不長眼真的跟著去了,那丟臉的就不僅僅是你自己了。
眾人等著領導說散會呢,或者說領導們先走,他們也就各忙各的了。
卻是沒想到,這位津門水產的張副總真有心請客,出門的時候還一一握了手,招呼著讓莊蒼舒安排車。
可是吧,人家真心請,真敢去的也沒有幾個,這頓飯吃完,下頓呢?
說是兩個單位之間的聚餐,明眼人誰不知道,這是李副主任的私交。
張副總就是奔著李副主任來的,叫上他們一起去,意味太明顯了。
啥意味?給李副主任撐麵子唄。
像是莊蒼舒和沙器之這樣的領導,平日裡經常見麵相處的,吃了也就好吃了,人情互相還就是了。
他們呢?跟人家不搭噶啊。
吃了張副總的這頓飯,回頭就得把人情還給李副主任。
有道是錢財債好還,人情債難還啊。
你倒是說說,這頓飯值多少?
所以混機關的,很少或者幾乎不太願意接受不太熟悉的人的宴請。
當然了,後世還有更為複雜的社會環境影響著,這裡不多討論。
隻要記住了,到什麼時候,虧彆吃在嘴上,否則吐都吐不出來。
——
一行人下樓,快到門口的時候,就隻剩下三五個人了。
就連從京城跟著李學武一起來的經貿辦的乾部們都悄悄地撤了。
不比白天,晚上出去應酬,他們沒有給領導添麻煩的心思。
這頓飯要是李學武請客,他們還想湊湊熱鬨,主動欠領導一個人情。
“哎?怎麼就剩這麼點人了呢!”
張長明不樂意了,衝著莊蒼舒不滿道:“咋地,瞧不起誰呢?”
“人家不樂意去,我還能綁來啊?”
莊蒼舒笑著玩鬨道:“你當我們單位誰都跟我似的這麼閒啊?”
“少扯蛋了,我都準備好了。”
張長明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你啊你,我就說你心眼子多,早晚串上糖葫蘆串給你烤了。”
他盯準了身後走著的幾個人,特彆叮囑道:“一會都上車啊!不許玩消失了——”
這些人有貿易管理中心的,也有京城經貿辦的,是有來送他們的。
聽見張長明招呼,周苗苗瞅了李學武一眼,笑著說道:“我們領導不讓我們跟著,您就彆為難我們了。”
“哎!破案了是不是——”
張長明笑著指了李學武,回頭對著周苗苗等人說道:“又不是他請客,你們聽他的啊?現在下班了!”
其實在這的,大家心知肚明,跟著去的就這麼幾個人,來送的也是這麼幾個人。
車到了跟前兒,張長明來真的,自己的車不上,盯著一個個的上了車,這才回到車上,往前麵帶路了。
也彆管擠不擠了,三台車載著這麼些人,從貿易管理中心大院開出來,就往津門水產招待所去了。
——
老傳統了,單位有小食堂的,有招待所的,誰特麼上外麵吃館子去。
這年月裡,下館子並不是廠領導們的首選,因為他們怕挨打。
張長明腦袋沒有包,自然不會帶著眾人下館子,招待所多香啊。
過幾年形勢好了以後,關上門載歌載舞的,誰又能知道了去。
許老板為什麼執著於歌舞團啊?
細想想,他在內部搞的那一套,是不是就為了過把癮?
當初他見識過的,此生卻再沒有機會嘗試的,自然要來個曆史重現。
隻是曆史的,有著必然性和天然的淘汰性質,逆天行為,必遭天譴。
當然,現在是沒有人玩這個的,你就是想玩,也沒有人給你跳啊。
充其量以交際舞的形式熱鬨熱鬨,玩的太過了,總要露餡的。
沒有載歌載舞,但飯桌上必不可少的佐料一定有。
“因為有你們李副主任在這,”張長明端起酒杯,笑著對眾人說道:“所以今天這酒就以和為貴了——”
“哈哈哈——”
眾人玩笑著,起著哄地開始熱鬨了起來,酒過三巡便開始各喝各的。
張長明端著酒杯同李學武碰了碰,輕聲說道:“入冬第一杯酒。”
“草,你這麼矯情呢?”
李學武笑著瞅了他一眼,問道:“要是在蒙內,你是不是還得喝一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啊?”
“哈哈哈——”
張長明不知道他怎麼想出來的,隻覺得好笑。
灌了一口白酒後,樂子似的提醒道:“今兒絕對不能多喝,咱們得多嘮嘮。”
“嘮啥,年終歲尾那點事啊?”
——
“跟那個張長明,你們的關係很好嗎?”
從車上下來,周苗苗看著汽車離開,這才回頭問向了李學武。
她有些好奇地說道:“剛剛吃飯的時候,我見你們一直都在說話。”
“很奇怪嗎?”
李學武一身呢子大衣,路燈之下,臉上是健康的紅,身上並沒有特彆多的酒氣,因為他沒喝。
照例,這一頓算老李喝的。
唉,有的時候回想起來,李學武也覺得有些虧得慌。
這麼多酒場飯局,每次有好酒,他最忘不了的人還是老李啊。
自己是一滴酒都舍不得喝,全都帶回去喂給了他。
就說,這樣的下屬怎麼樣?
講不講究?夠不夠意思?
更義氣的還有呢,老李沒有開發出來的深度他都幫忙開發了。
你就說,夠不夠意思!
其實周苗苗也挺夠意思的,為了完成老李交代的任務,以身試險。
這一次李學武出差來津門,去營城,並沒有主動點她的名字。
可臨出差的時候,她的名字還是出現在了隨同名單裡。
你覺得跟老李沒有關係?
當初李學武提議安排她去銷售處鍛煉,時機成熟後再去京城汽車銷售公司,或者津門貿易管理中心鍛煉。
隻是老李並沒有采納他的意見,覺得在機關還是有些影響不好。
且周苗苗沒有相關的工作經驗,從舞蹈隊直接轉過去,有些人會有意見,也會多想。
所以,工作在機關,但組織結構並不在機關序列之內的經貿辦成了老李安置周苗苗的最佳位置。
經貿辦、技改辦、統建辦是由廠領導直接牽頭領導管理的工作小組。
津門貿易管理中心、京城三產管理處、鋼城聯合工業服務處都歸經貿辦統籌管理。
該工作小組組長是李懷德,副組長是景玉農和董文學、李學武。
近期因工作需要,程開元也加入到了小組副組長序列,李學武主管組織協調,程開元和董文學主管生產。
這樣的工作組沒有固定的編製,人員都是從機關或者部門抽調上來的,隨時用隨時撤,可調性強。
把周苗苗安排在這裡,沒有人會說閒話,因為沒有搶占彆人的編製。
但在這裡工作,並不會影響鍛煉和學習,反而會有更多的機會接觸領導,甚至是協調和觀摩項目建設。
所以如果你的單位有這樣的工作組,其中有一些剛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你就要注意了,他們未來可能是你的領導,好好相處,彆添麻煩。
當然,如果你的領導推薦你加入這樣的工作組,也要當心了。
判斷一下自己在單位裡的情況,沒有後台和關係,但工作能力強,你去了就是乾活的,功勞啥的彆想了。
你的領導讓你去,很有可能是踢走你,然後安排新人占了你的位置。
如果你有關係和後台,那你應該提前知道這個消息,你的領導要栽培你,一定會私下裡問你願不願意。
因為他很清楚這個小組能給你帶來什麼,到時候也方便提拔你。
機關裡處處都是陷阱,步步都是玄機,年輕人走路一定要長眼睛。
——
“喝什麼茶?綠的還是紅的?”
周苗苗站在茶櫃邊上,回頭看向李學武問道:“或者白開水?”
“你提前打電話通知了?”
李學武有些詫異地觀察著這隻金絲雀的鳥籠子,屋裡竟然是暖的。
還有,她既然這麼問,那就說明暖瓶裡一定是有熱水的。
老李也太夠意思了,竟然為這處房屋和女人請了保姆?
“通知什麼?哦——”
周苗苗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笑著解釋道:“陸姐啊!”
她見李學武抬起手點了點暖瓶,便就倒了一杯白開水端了過來。
“我跟陸姐說過了,這處房屋就拜托她幫忙照看了,”周苗苗坐在了單人沙發上,解釋道:“冬天裡每日燒暖氣,平時收拾一下衛生就行。”
“吳老師難道沒有跟你說嗎?”
“沒有,我很長時間沒來了。”
李學武端起茶杯看了看,竟然真的是白開水。
草!老李真特麼狗,自己養女人,竟然玩鑿壁偷光這一套。
借光借到自己頭上來了,還請自己的保姆來照顧他的女人。
彆不是有什麼目的或者用心吧?
“那你可不應該,吳老師一個人帶孩子蠻辛苦的。”
周苗苗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抬起頭看著他問道:“你跟吳老師……”
“你是對我很好奇嗎?”
李學武放下茶杯,打量了她一眼,說道:“張長明是誰你不知道?我有點不信,你可是花著他的錢嗯。”
“您這反應可真夠慢的。”
周苗苗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還是在門口問的呢。
他都回去對麵放好了衣服和行李,這才來的這邊。
現在自己問他和吳老師,他卻回答起了張長明的事。
“我什麼時候花他的錢了?”
周苗苗疑惑地抬了抬眉毛,問道:“領導,我有點沒明白呢?”
“哦?你不知道?”
李學武眼睛微微一動,打量著她問道:“你在這邊的生活費怎麼解決的?難道隻靠你那點工資?”
“您問的是這個?”
周苗苗眉毛一挑,心裡更是含糊了,言語間遲疑地說道:“樓上抽屜裡會一直有錢,但不會很多,夠花。”
“哦——”
李學武拉了一個長音,端起茶杯喝了起來,沒再繼續說。
周苗苗眉頭微蹙,看著他好一會才問道:“哦——是什麼意思?”
“哦就是哦唄,還能是什麼意思?難道還能是……咳咳。”
李學武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了,自己可是正經人啊。
“沒什麼,就是隨便一問。”
“您可不是這樣的人,”周苗苗挪著身子坐在了李學武的身邊,看著他追問道:“能告訴我嗎?”
“關於我花的錢是張長明的,還有您剛剛的哦……”
“咳咳,說話就行了,彆動手,”李學武挪了身子,坐遠了一點,捧著茶杯說道:“李主任在津門有一些關係,會有一些盈利。”
“這我知道啊,怎麼了?”
周苗苗疑惑地說道:“哪個領導沒有這樣的關係,您沒有啊?”
“我沒有——”
李學武很是認真地回答道:“而且我也不是領導。”
“您在逗我玩是不是?”
周苗苗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指了指隔壁的方向說道:“你怎麼養的起……嗯哼?”
“我說她主動的,你信嗎?”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放下手裡的茶杯,疊起右腿,做防禦狀。
不防不行,剛剛有人想掛擋。
想掛擋的那個這會兒正用好笑的表情看著他,滿眼的調皮和笑意。
“我相信您有這樣的魅力,”她認真地說道:“但我相信您同樣擁有大男子主義,絕對不會讓她賺錢。”
“或者說,您絕對不會……”
聰明的女人,有些話隻說一半,剩下的大家心知肚明了。
李學武沒理會她試探的話語,而是繼續前麵的話題:“李主任在津門的關係,就是張長明。”
“然後呢?”
周苗苗冷靜了下來,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說道:“他們在一起做某些來錢的勾當了?”
“所以您才說我花的錢是張長明的?”
她冷靜下來,便也就想通了,打量著李學武問道:“這份勾當裡,也有您的一份吧?”
“沒有,不管你信不信。”
李學武轉過頭,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不缺少錢,錢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你應該理解我的話。”
“我……”
周苗苗踢掉拖鞋,抬腿坐在了沙發上,就這麼看著李學武。
她頓了好一會兒,這才問道:“您是認真的?”
“哦,我說的是……我信。”
周苗苗一隻手拿著杯子,一隻手晃了晃,說道:“您沒有參與……”
“對,我沒有參與,”李學武轉回頭,看向了對麵的壁爐。
壁爐裡火焰已經微弱了許多,明顯是提前點燃過的。
這會兒客廳裡陷入了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
周苗苗蹙眉想了想,目光打量著坐在同一張沙發上的李學武。
他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些,李懷德在津門有來錢的渠道,相關的人員又與李學武的關係密切,卻沒有任何的勾連關係……
她很確定,李學武說的話一定是真的,因為這個男人不愛開玩笑。
尤其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
所以,他將在津門的布置,或者說牽扯老李的一些線索告訴自己……難道他想利用自己抽掉老李的底薪?
釜底抽薪嘛,她來做惡人?
“我沒明白您的意思——”
周苗苗還是選擇坦誠地問出來,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李學武算計或者利用的。
就那點事,她恨不得上趕著跟李學武,況且對方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缺錢,你也不缺嗎?”
李學武轉回頭,看著她問道:“你和周坦攢錢在京買房產,那這一處房屋應該就沒有給你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