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張副主任宣讀了部裡對我的任命,講到了補強最後一塊短板的作用,實在是令我誠惶誠恐。”
蘇維德在紅星廠為他到任舉行的小範圍會議上微笑著發表了任職講話。
“紅星廠很好啊,在到來之前領導就對我講,這是一個具有戰鬥力的企業,具有蓬勃發展潛力的企業,叮囑我要抱著學習的心態來工作……”
“嗬嗬嗬——”
李懷德輕笑聲透過話筒傳遍了會議室,顯然是對他的講話內容不是很認同。
張口領導,閉口領導,很怕彆人不知道自己是上麵空降下來的?
上來就放炮,明顯是心虛了啊。
說領導叮囑他要抱著學習的心態什麼意思?
這不就是在點紅星廠的班子成員彆欺負他,他後麵有人嘛。
來送人的一機部張副主任扭頭瞅了李懷德一眼,嘴角帶著彆有意味的笑意。
再掃了會場一眼,看著紅星廠班子成員和中層骨乾力量,他身子微微後傾靠在了椅背上。
蘇維德這是把紅星廠當做龍潭虎穴一般了,還沒開始工作呢,就慫了?
“其實領導不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或許是聽出了李懷德輕笑背後的不滿,感受到了會場內眾人的窺探,他的話鋒一轉。
“擁有戰鬥力的企業往往都有一個標誌,那就是團結。”
他麵色認真地講道:“這次任職對於長期在部萎機關工作的我來說,不僅僅是一種認同和鍛煉,更是學習團結……”
按照慣例,新的班子成員到來,接收單位一般會安排較為隆重的廠職工代表會議。
明明蘇維德要下來的風已經提前吹了一個月,部辦和人事也提前下函了,可紅星廠就隻準備了一個中層及以上乾部的小型會議。
到場的除了紅星廠在京班子成員外,就隻有一些還沒有來得及赴任的組長級乾部和各處室的負責人。
對於部裡的張副主任來說,這可能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的“寒酸”場麵,但對於蘇維德來說,這一記下馬威可夠瓷實的。
如何安排歡迎會議,安排什麼樣規模的會議,辦公製度上從來沒有明確規定過。
所以紅星廠如此,張副主任也說不出來什麼。
另一個,他與蘇維德的關係並沒有那麼親近,又怎麼會為了他去得罪李懷德呢。
部裡的麵子和威嚴?
彆鬨了,這麵子可不需要他出頭來維護。
威嚴亂施加,搞不好就是顏麵儘失,反倒是在他這裡丟了威嚴。
他可還知道李懷德因為前段時間賬務虧空的事晃了杜主任一把,現在還掛在部裡頭號刺頭名單上呢。
人家都說能力越大,脾氣越大。
李懷德的能力已經體現在了紅星廠的發展上,那這樣看來,老李的脾氣屬實不小。
紅星廠晉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按照職級老李跟他一平齊。
晉級沒有問題,那集團化也就沒有問題。
所以獨霸一方,權掌在全係統創造了傲人成績,擁有絕對關注的李懷德,比他這個一機部副主任不是有“威嚴”的多?
他能指揮得動多少人,調動多少經濟實力,影響多大的範圍。
真要叫老李躍了這龍門,且看他翻身打挺,攪動風雨。
這個時候湊上去,還不得挨巴掌啊?
“歡迎張副主任,給我們送來期待已久的精兵強將,嗬嗬。”
就在蘇維德發表講話結束後,李懷德笑嗬嗬地開始了歡迎講話。
他看了張副主任一眼,同對方微笑點頭過後,這才繼續講道:“歡迎維德同誌,歡迎來到紅星廠這個大家庭。”
“委辦的學武同誌給我寫了一篇歡迎辭,我看了看,太客氣了。”
老李就在會場上,毫無顧忌地點了幾個人。
尤其是講到李學武的名字,讓有心人不由得為之一笑。
你當這是李懷德批評李學武呢?
不,他是拎了那稿件照著蘇維德的臉上給了這麼一下。
順便的,還唾了恩將仇報的程開元一口,提醒他抬眼看看,來的這是誰。
你就說,老李的正治水平高不高吧。
嘴裡說的是歡迎,回頭就給你一句太客氣了,他是真沒拿蘇維德當回事啊。
當然了,蘇維德穩坐釣魚台,微笑著照單全收,努力擺出一副我為團結流過血的模樣。
張副主任倒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般做作給誰看?
他當然不會給蘇維德當傳聲筒,走馬差,把今天李懷德的霸道和他的忍辱負重帶回去,講給部裡的其他人聽。
憑什麼?
你特麼一副司下來渡仙氣,選了這麼一個發展前景廣闊,明眼要高升的單位,我不羨慕嫉妒恨就不錯了,我還要可憐你?
你死不死啊!
現在的蘇維德與穀維潔、景玉農等人平級,再往後的晉級工作中,他必然要跟著進步的。
不然他下來是為了什麼啊?
基本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規矩,下放提半級嘛——
怎麼提,什麼時間提,在哪提,都是由上麵統一布置的。
無論怎麼布置,卻也不會超過很長的期限。
蘇維德這一次從上麵下來不知道是被踢的,還是有人栽培,紅星廠都在猜測。
但不難猜測的是,蘇、李雙方從風吹出來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全方麵的較量。
不然程副主任怎麼會出事。
董副主任怎麼會離開保衛組,由李學武提任組長快速完成接崗。
遼東工業領導小組又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組建,中層乾部持續性調整……
當然,紅星廠這麼大的大動作當然不可能是為了蘇維德一個人。
最敏感的便是接下來的幾位,與蘇維德一起補強進廠的新班子成員,會不會在上麵的布局下對紅星廠現有管理格局和生態產生影響。
對蘇維德,老李其實隻順手推舟擺了一步棋,那就是隔山打牛。
順水推動的舟是董文學和李學武一係,這是他早就謀劃要動一動的勢力。
接著蘇維德下來,隔著董文學揍了對方一拳,把火力阻隔在了前麵。
董文學離開保衛組,李學武繼任組長,主管領導已經定下來了,那就是蘇維德。
你就說李學武會平穩地把保衛組的各個勢力安然無恙地交到對方手裡?
那今年一月份的各種動作是為了什麼?
最直接的一擊便是衛三團副政委王小琴的入局,讓在部裡老神在在,還想著陰曆年後再來紅星廠的蘇維德直接坐不住了。
還等?再特麼等下去就沒他什麼事了。
李懷德的狠絕體現在了正治上,董文學和李學武的狠絕體現在了謀事做事的手段上了。
大李和小李的配合天然無縫,給蘇維德備下的這份大禮就叫做禮貌。
你當是大李和小李表示禮貌?
不,他們是在教蘇維德講禮貌!
“剛剛維德同誌講到了紅星廠的核心戰鬥力,講到了團結。”
李懷德看了一眼左近,麵上帶著微笑地說道:“看來維德同誌對紅星廠是很了解的。”
“紅星廠就是一個團結的集體,因為團結凝聚了力量,創造了奇跡……”
雖然剛剛點了李學武給他寫的那篇稿件太過於客氣了,可在接下來的講話中,老李還是借著稿件的大綱講了起來。
沒彆的原因,隻因為李學武寫的……太特麼的好了。
老李按著稿件的思路不講成績,不講過去的輝煌,更不講未來和目標。
他講什麼?
就從團結開始講!
講組織建設,講思想規劃,講紅星廠三級組織機構和結構體係的矛盾。
同時也講了用科學發展觀闡述和理解抓變革、促生產的紅星廠奮鬥理論。
知道的這是新班子成員,管委會副主任的歡迎儀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組織學習會呢。
老李是當著全廠中級以上乾部代表給蘇維德上了一堂正治課呢。
這一招叫先禮後兵!
你要借力打力,口口不離部裡的指示和希望,那我就明確地告訴你,彆嘰霸找事!
在紅星廠的地盤上,對組織工作,對業務工作,對思想工作,我們是有一套成熟且實驗完全正確的發展理論。
你來了彆跟我張牙舞爪的講什麼團結和大道理。
因為你不一定能理解我們的團結和道理,你蘇維德也不一定是我們團結的對象。
來到紅星廠先想想站在誰的地盤上,捧著誰的飯碗再說話。
以前的事老李當然不會大度地選擇無視和忘記,可他也沒有揪著這件事不放。
字裡行間都表示了對組織安排和乾部委派的支持和信任,對部裡做出的人事安排表示了誠摯的感謝。
這也就是在告訴蘇維德,你來可以,看在領導的麵子上,不會給你難堪。
但該怎麼做,由你選。
在隨後張副主任的講話中,也處處透露了這一點,叮囑紅星廠要把握發展機遇,提醒蘇維德要儘快融入進紅星廠這個大集體。
部裡用他們的意義,首先是來補強紅星廠短板的,不是來分割管委會和劃山頭的。
會議從張副主任講話後,氣氛便進入到了“MVP結算界麵”眾人沒再畏“蘇”如虎。
不過在張副主任公布紅星廠管委會班子成員組織排名的時候,還是引起了一些聲音。
管委會主任還是李懷德。
管委會副主任:穀維潔、景玉農、薛直夫、蘇維德、董文學、程開元。
發現什麼問題了嗎?——
“不能走,你不能走!”
李懷德拉著張副主任的手很是不滿地說道:“來了我這了,我要讓你走了,那回頭我還怎麼去部裡了?”
“哈哈哈——”
張副主任拍了拍李懷德握著他的手,笑著說道:“知道你老李是麵上人,有待客之道,但今天我確實是有工作要忙。”
“忙還能差了中午這頓飯啊!”
李懷德捏著他的手不放,道:“我可跟餐廳都交代好了,就等著您大駕光臨了。”
“不、不、不,老李,你聽我說。”
張副主任站在汽車邊上,手按在了李懷德的手背上,湊近了輕聲講道:“非常時期。”
講完這一句,他又站直了身子,笑嗬嗬地說道:“咱們都是自己人,一家人,這頓飯什麼時候吃不行,我還能跟你客氣了?”
“再說了,今天你們也要忙。”
他很客氣地對來送他的班子成員和蘇維德點點頭,說道:“感謝同誌們的招待。”
“看著紅星廠的事業蒸蒸日上,成績斐然,我這心裡就是不吃這頓飯,也熱乎呢!”
“那您回去了可不能說我老李小氣!”
李懷德見他真是不留,眼角微微一眯,玩笑著說道:“我的這份盛情和心意可都熱熱乎乎地掏出來給您了——”
“哈哈哈——”
張副主任由著秘書打開了車門子,笑著對李懷德說道:“不要跟我打馬虎眼,這頓酒我可是要記下的,什麼時候喝,我再聯係你。”
“行了,大家都回去工作吧。”
他鬆開了李懷德的手,主動握住了蘇維德的手,認真且誠摯地講道:“新開始,新征程,對你的期待我就不說了,隻剩下祝福。”
“謝謝張副主任——”
蘇維德很是感動地晃了晃手,抿著嘴角保證道:“我一定踏實學習,做好工作!”
“好,那就這樣!”
張副主任笑嗬嗬地又與其他班子成員握了握手,這才上了汽車。
直到汽車離開廠辦公區,如果有千裡眼,不難發現張副主任依舊保持著笑意。
但在廠辦公區門口拐了個彎之後,就不知道張副主任還會不會笑了。
不過這也是很有可能的,隻是那笑意就不一定是客氣,而是意味深長,彆有目的了。
送走了張副主任,站在院裡的這些人,便真正地,也不是不得不接納了蘇維德的存在。
“剛剛在會議上已經做過介紹了,”李懷德一改會議上的鋒銳態度,笑嗬嗬地給一身呢子大衣的蘇維德示意了其他成員道:“咱們現在是一家人,接下來就慢慢相處吧。”
“李主任,您太客氣了。”
蘇維德也是笑眯眯的,好像根本沒聽到會議上老李的下馬威似的。
這會兒他很真誠地看了眾人,講道:“其實我在部裡還是經常能夠聽到各位的名字的。”
他這話一出,站在最邊緣的程開元臉色一僵,微微低下頭再沒了客氣和寒暄的心思。
“我是很羨慕紅星廠這個大集體的。”
蘇維德在隨著眾人往回走的時候講道:“團結是一種心靈上彙聚的力量,使人進步,使人成長,我是很期待在這裡的工作和生活了。”
“看來維德同誌對紅星廠的評價是很高的,嗬嗬嗬——”
李懷德回頭掃了眾人一眼,看了角落裡走著的程開元,也看見了走在程開元身邊的李學武。
這會兒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好像頗有談興似的。
“學武,來——”
李懷德就像是吃醋了一般,招手叫了李學武過來,給蘇維德示意道:“你們以後是搭檔。”
“蘇副主任好——”
李學武在廠裡可是比老李更被稱為笑麵虎、歹心狐的存在。
聽見老李的招呼,不著痕跡地給了程開元一個眼神,隨即便笑著同蘇維德打了聲招呼。
“你們,我們不用介紹了。”
老李笑嗬嗬地示意了兩人,眼角的餘光還在盯著程開元,他很放心不下。
敲掉了程開元的翅膀,不能再把自己的翅膀丟了給對方插上。
沒錯,在老李的心理,李學武就是他隱形的翅膀,助他裝嗶帶他飛,一起飛過垃圾堆。
當他得知師弱翁背後有人支招,攜對他的怨懟聯合了張士誠,準備給程開元“黃袍加身”的時候,他對程開元就忌憚到了極點。
他當然不恨程開元,因為程開元有穿黃袍的膽子,卻沒有坐天下的命。
從始至終程開元都自以為是地被兩人的秘書戲耍和綁架,甚至是買一送一的“侮辱”。
為了處理那個孩子,程開元差點丟了老命,一蹶不振倒也不至於,但未來的根……
根本沒戲了,至少三年內彆想著有任何進步的可能,包括這一次紅星廠晉級和集團化。
你當上麵對他輕輕放下了?
不,組織內部的處理完全超乎你想象的嚴肅,更是一種特彆的手段和方式。
所有班子成員都會隨著紅星廠晉級而進步,所有班子成員都會隨著紅星鋼鐵集團的成立而受惠。
唯獨他,唯獨程開元要接連錯失兩個機遇。
副轉不了正,職權要調整,對於他來說,這才是最為嚴肅的懲罰。
老李不恨傻子,但並不耽誤他把程開元樹立起來,給其他人提個醒,做個“榜樣”。
程開元的今天,就是當二五仔的明天。
不能讓程開元走,因為老李還需要被砍成“光棍”的他占一個位置,發揮死灰永遠無法複燃的“餘熱”。
更不能讓程開元好過,因為最為零碎和矛盾的管理生態體係,才是他穩定管理的基礎。
當然,上麵也希望管理班子多元化,但老李的多元化與上麵的理解不同。
上麵所希望的多元化是為了集體和主民的管理,老李的多元化是他來當管理。
所以對程開元要加以防備,對李學武也要謹慎對待。
因為老李太清楚李學武的能力了,這幅翅膀給豬插上,豬都能飛起來。
叫了李學武過來,李懷德玩的是一箭三雕。
第一,羞辱了程開元,提醒大家這是二五仔,都彆“跟他玩”,小心背刺。
第二,強調了李學武和蘇維德以前的矛盾,讓眾人都知道,也對立了兩人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