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油水好像淡了。”
顧城微微皺眉,琢磨了一下,抬起頭看向對麵的彭曉力問道:“你感覺出來了嗎?”
“很正常——”
彭曉力眼睛不知道瞟向了哪裡,一邊吃著飯,一邊回應道:“現在不淡點,過年那幾天怎麼讓你感覺得出來幸福的味道呢。”
“艸!我就說是廚子的事!”
顧城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去找廚子理論,卻是被回神的彭曉力給壓了下來。
“你要乾什麼!”
彭曉力瞪了他一眼,低聲提醒道:“你想連過年那幾天的滋味也失去嗎?”
“我特麼——”顧城咬了咬後槽牙,瞪著眼珠子反駁道:“我特麼連個廚子都治不了嗎?”
“誰說你治不了——”
彭曉力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坐下再說,嘴裡卻講道:“你現在是領導秘書,一言興邦,誰還能不給你顧秘書這個麵子。”
“但是吧,你得挨揍。”
他用拿著筷子的手點了點滿眼不服氣的顧城,說道:“揍你的就是那些吃不著豬肉的人。”
“憑啥啊!”
顧城扯了嘴角道:“我特麼也是為了大家好啊,你看看這菜,哪有油腥啊!”
“小點聲,顯著你嗓門大了是吧。”
彭曉力瞅了眼周圍,給他解釋道:“你現在去找食堂,人家一定給你麵子。”
“今天這頓飯能補給你,明天的菜也有了油腥,那後天呢?”
“什麼後天?”
顧城皺眉道:“後天一樣啊,沒油腥這白菜都一股子土腥味,給豬吃的啊。”
“說你憨直吧,你是真傻啊!”
彭曉力點了點他,道:“你真當咱們廠那肉都是白來的,想要吃多少就有多少啊?”
“今天吃了明天的,明天吃了後天的,那後天就隻能喝涼水了。”
他手裡的筷子在桌子上敲了敲,強調道:“你當過年那幾天的夥食標準是怎麼提上去的?”
“那也不能平時省吃儉用,就過年瀟灑那幾天啊!”
顧城不滿道:“這不成了拆東牆補西牆了嘛!”
“合著到頭來,過年吃的好,全是我們平時省下來的……”
“你要反應,那就去吧。”
彭曉力見攔不住他,索性也不管了,擺擺手說道:“以後你就當不認識我,我也隻當沒你這個朋友。”
“你挨揍的時候彆念叨我,省的崩我一身血。”
“誰說現在就反應了!”
顧城嘴裡喊的歡實,可屁股卻很實誠,坐在椅子上一動沒動。
你就當他是傻的啊,能在機關裡混了三四年,他才不傻呢。
彆看他咋呼的歡,動真格的他比誰跑的都快。
這些話是在釣魚呢,看有沒有傻嗶真信了他,主動站出來附和,正好推出去賣掉。
隻是他咋呼了半天,彭曉力這邊壓著,周圍的年輕人也都不是傻子,哪有上鉤的。
“你當這兒是大食堂呢?”
彭曉力用看傻嗶一樣的眼神瞥了對麵一眼,又示意了周圍,小聲給顧城說道:“能在這吃飯的,哪個不是人尖子。”
哎,這話說對了,機關小食堂不是誰都能進來吃飯的。
副科級以上的乾部才有資格進來,他們倆完全是沾了領導秘書身份的光。
不然就以彭曉力副主任科員的身份都來不了,消停去大食堂排隊去吧。
那有人問了,何雨水怎麼就能來吃飯呢?
第一,三產的車間主任也是副科級待遇。
第二,她哥是食堂的值班班長,這條理由蓋過一切,她就是普通職工都能來這兒吃飯。
“碼的,調蜂窩煤堆了!”
顧城忿忿不平地嘀咕了一句,瞅著對麵的彭曉力問道:“咱們廠的福利下降這麼多?”
“不是廠裡的福利下降了。”
彭曉力抬了抬眉毛,介紹道:“今年過年的福利費沒有降,反而增加了一大截。”
“但是,領取福利的人多了七八萬。”
他翻了個白眼道:“你就說給一萬多人發福利,和給九萬多人發福利,能一個樣嗎?”
“唉——”顧城歎了一口氣,手裡的筷子對飯盒裡的白菜挑挑揀揀地說道:“這日子沒法過了,又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彆特麼不知足了——”
彭曉力瞪了他一眼,強調道:“至少你現在還有白菜吃呢。”
“放屁——”顧城不忿地說道:“我要是連白菜都吃不上,那不就吃土了嘛!”
“嗬嗬,說的好像你沒聽說過似的。”
彭曉力瞧了他一眼,道:“距離吃土的日子才過去幾年啊!”
“你真是飄了,不知民間疾苦了。”
“滾犢子吧你——”
顧城雖然還抱怨著,可筷子夾著白菜也進了嘴,嘟嘟囔囔地說道:“就當憶苦思甜了。”
“就是去年的日子過的太好了。”
彭曉力吃的很快,也很隨意,並沒有在意菜裡油水的變化。
他扒拉著飯菜道:“今年你再看看,明年你再看看。”
“合著三年計劃,就計劃了個這?”
顧城眼珠子一瞪,小聲問道:“李副主任說的?領導們就不怕職工們鬨彆扭?”
“怕,怎麼不怕,”彭曉力撂下飯盒,看著他說道:“沒看領導們怕的都不行了嘛。”
他用手裡的筷子敲了敲飯盒道:“機關小食堂帶頭清湯寡水的,職工們鬨騰誰去?”
“現在你去大食堂看看,絕對比咱們的油水多。”
彭曉力盯著顧城道:“你信不信,廠報在新年期間絕對會有一番此類的宣傳。”
“縮衣節食,共度時艱。”
他聳了聳肩膀,道:“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這話是泥馬瓦西裡說的,可不是李副主任說的,”他特意強調道:“彆誤會了啊。”
“艸,瓦西裡跟的是列寧!”
顧城胡言亂語道:“列寧會保佑他豐衣足食的,誰特麼保佑我啊。”
“彆扯嘰霸蛋了——”
彭曉力目光一瞥門口,敲了敲桌子站起身說道:“幫我刷飯盒啊,我有點事先走了。”
“憑什麼啊——”
看著好基友快步離開,顧城氣的差點把嘴裡的饅頭噴出去。
待看見門口剛出去的李雪,他這才反應了過來。
“草擬大爺的,有異性沒人性啊!”
“你剛吃完飯啊?”
“你是在問我嗎?”
李雪回頭看了跟上來的彭曉力一眼,好笑地示意了手裡的飯盒,問道:“你說呢?”
“嗬嗬——嗬嗬——”
彭曉力知道自己問了一個愚蠢到家的問題,這會兒隻剩下乾笑了。
(乾笑,尷尬地笑)
“你呢?沒吃飯啊?”
李雪見他兩手空空,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不是也從小食堂裡出來嗎?”
“那誰,顧城,”彭曉力撓了撓腦袋,笑著解釋道:“非要幫我洗飯盒,我都說不用了。”
“哎——扭不過他!”
“他該你的啊?”
李雪抿了抿嘴角,說道:“他會這麼好心?我怎麼不覺得呢。”
“這不是啥嘛,他算認我當老師,獻殷勤呢。”
彭曉力是真不把兄弟當人了,這會兒為了搭話,可著勁兒地埋汰顧城呢。
“呦!你還當老師了——”
李雪笑著問道:“你都教給他啥了?”
“說說,真要好的,我也跟著你學習學習。”
“哎——你不用學——”
彭曉力擺了擺手,解釋道:“就是當秘書那點事嘛,他這啥也不懂,非要拜我為師。”
“你看看這事鬨的,我都說了好朋友、好同誌,理應互相幫助,他非整這些亂遭的。”
說到這,他還故意做出一副懊惱又無奈的表情抱怨道:“我拿他當朋友,他拿我當恩師,真是過分——”
“哈哈哈——”李雪被他的話逗的直樂,好奇地問道:“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了!”
彭曉力認真地點點頭,隨後又強調道:“不過他也怪不好意思的,當著外人是不會承認的,我也答應他不會說給彆人聽。”
“那你還說給我——”
李雪笑過之後嗔怪著瞪了他一眼,道:“這鬨的我成啥人了!”
“說給你聽當然沒什麼。”
彭曉力一臉舔狗模樣,用彆有意味的語氣地看著李雪說道:“你又不是彆人。”
“你什麼意思?”
李雪的思維足夠敏捷,反應的也很迅速。
她隻打量了彭曉力一眼,便知道了他急匆匆跟著自己出來的目的了。
“咳咳——”
彭曉力是有些尷尬和緊張的,可她沒有。
兩人走進了主辦公樓大廳,誰都沒說話。
直到這會兒沒人了,她才輕咳了一聲,主動點破了他的心思。
李雪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是在跟我示好,或者是在跟我表白嗎?”
“咳咳——咳咳咳!”
彭曉力被她的突然和直白嚇了一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
努力平息了這份突如其來的一擊,他這才緊張又期待地看向了李雪。
“那個……我嗯……嗯……”
“你現在是副主任科員了。”
李雪看著他支支吾吾說了半天也沒有一句完整的話,這會搶白道:“你覺得現在的你,有資格追求我了?”
彭曉力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呢,根本不明白李雪為什麼這麼說。
他隻是想主動示好,還沒有做好現在就表白的準備。
而且,他表白跟副主任科員……好吧,還是有一點關係的。
“做人還是要真誠一點的。”
李雪看著他點點頭,說道:“朋友之間還可以開玩笑,這種事可需要認真對待才行。”
說完這句彆有深意的話,她打量了彭曉力一眼,抿了一下嘴唇,轉身就要上樓離開。
彭曉力卻抓住了最後的機會,攬了一下她的胳膊,壯著膽子表白道:“我是有些自卑,我是覺得自己有些配不上你的……”
“然後呢?”
李雪任由他拉著自己的胳膊,就這麼看著他,一擊致命地問道:“你自卑是因為怕配不上我,還是怕配不上我二哥?”
彭曉力再次含糊了,他敢直視李雪的目光,卻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
此時此刻,他騙不了自己,又怎麼能騙得了李雪呢。
李雪嘴角帶了笑意,輕輕地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說道:“你還是想好了這個問題再來找我說這件事吧。”
“那個——”
彭曉力抬起胳膊,想要抓住什麼,可看著已經邁步上了樓梯,回身看向他的李雪。
他支吾著,強忍著內心的忐忑,問出了一個他自己都認為隻有傻瓜才會問的問題。
“如果我想好了答案,你能答應我嗎?”
“你想什麼呢——”
李雪站在樓梯上,不算居高臨下,一節台階隻能算是平等相對。
她用理智而又聰慧的目光看著他,笑著說道:“我還想上大學呢,不會這麼早就處對象的,畢竟過了年我才十八歲。”
彭曉力聽到她的話心涼了半截,脫口而出地強調道:“你已經十八歲了!”
“這或許才是我們之間的差距。”
李雪站在那裡,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認真地說道:“我說的是才,你說的是已經。”
看了一眼滿臉懊悔和自責的彭曉力,李雪點點頭,說道:“就這樣,我要回去上班了。”
彭曉力呆呆地站在樓梯口,看著離開的李雪嘀咕道:“才,已經,有什麼區彆嗎?”
“艸!區彆大了去了!”
好基友表白失利,情感大師顧城自動上線了。
他將洗乾淨的飯盒遞還給了落寞的彭曉力,聽了他的解釋後,眼珠子都要翻白了。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顧城撇著大嘴叭叭叭地說道:“彆看你比我早幾天當了這廠領導秘書,但在處對象這方麵你不如我太多了,真的——”
“呐,也就是看在好兄弟的麵子上,我才勉為其難指點你幾句。”
這兩人也算是臭味相投、將遇良才,一個個的都沒拿好朋友當兄弟,爭著搶著當恩師。
他點了一根煙給自己,就坐在樓梯上開始了療傷情感小課堂。
“這個才字啊,跟已經二字還是有很大區彆的,它代表了一個人的不甘心和遠大抱負啊。”
顧城吹了一口煙,眯眯著眼睛用肩膀撞了一下同坐在一起的彭曉力。
看著好基友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他長出了一口氣,講道:“老話兒講相由心生,人家說才,是覺得現在是起點,未來是未來。”
“你呢?把起點當未來!”
話說到這裡,顧城突然提升了語調,道:“你想的是啥,你腦子裡空空如也,啥也沒有!”
“人家對自己的人生有完整的規劃,有明確的目標。”
他掰扯手指頭講道:“先工作,再上大學,再回來工作,這不就是走李副主任的老路嘛。”
“你是跟李副主任的,你自己想想,這一次中層乾部調整,為啥他能迎難而上?”
“還不就是能力到位,資曆到位,文化也到位了嘛——”
顧城敲了敲手掌,道:“人家有現成的模板可以學習,有親二哥可以與力,有個好領導可以指引前程,你呢?”
“真當跟了個好領導就萬事大吉了?”
他語氣裡帶了些許訓斥和警告,道:“你還差的遠呢,至少在李雪的眼裡是這樣的。”
“你把眼前的東西看的太重要了,根本沒顧及未來,更沒有遠大的理想和抱負。”
顧城說了一大通,到這裡長出了一口氣,說道:“人家說你的那句話也對,這就是你和她的差距,也是我們和他們的差距。”
“人的學識和能力是可以通過努力來學習和掌握的,但見識和思維卻是現在的我們無法改變的,這是我們都沒有個好爹好二哥造成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說道:“要怪,你就回去怪你爹,怪你二哥吧。”
“滾你大爺的——”
彭曉力蹲坐在樓梯上瞪了他一眼。
聽顧城的話好像很沒溜兒,可在內心裡,他已經認同了好基友的觀點。
沒錯,他給李學武當秘書,人人誇,人人讚的,已經失去了當初的目標。
即便經常強調和反省自己,但日日聽著恭維,看著羨慕的目光他也難免沾沾自喜。
到現在他也忘了自己追求李雪的目的,到底是真的喜歡對方,還是想不勞而獲。
跟著李學武一年多,從普通科員到現在的副主任科員,其實他自己也知道收獲頗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