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還冷著呢,這就翻地了?”
李學武下班後看著院子左邊的菜地被翻了一層,便同迎出來的秦京茹問了一句。
秦京茹在圍裙上擦著手,沒在意地回道:“不是瞧著這兩天氣溫高嘛,就試了試。”
她示意了菜地的方向說道:“沒成想,還真就開化了,沒怎麼使勁兒就翻起來了。”
“也是今年的雪大。”
接了李學武手裡的包,她又擺了擺手,道:“這些事您就甭管了,瞎操心。”
說著,叫了從車庫回來的韓建昆安排道:“吃飯還得一會兒呢,你把剩下的翻了。”
“又不著急——”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她,說道:“真就翻了你還要種咋地?”
“扣點小白菜啥的。”
秦京茹一副很忙的樣子,隻解釋了這麼一句,便著急回屋去了。
再等李學武回頭去看韓建昆的時候,他的司機已經去倉房找趁手的鐵鍬去了。
得了,現在看啊,他在這個家的地位岌岌可危了,保姆都敢說他瞎操心。
當然了,連自己的司機都保護不好,還提什麼家庭地位啊。
沒讓他去翻地都是看在是他給開工資的份上,否則他也跑不了。
任你再多的心眼子,也鬥不過一個沒心眼敢說又敢乾的主兒。
“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啊?”
李學武在門口換鞋的時候,就見顧寧的衣服和包掛在了架子上。
等進了客廳,果然見是她在哄著兩個孩子。
大魔王的沙坑玩膩了,沙子被韓建昆用口袋裝了起來,堆在了牆角。
圈沙坑的木頭框架被搬了出來,就擺在沙發的前麵,李寧正坐在墊子上玩著木頭積木。
看見是爸爸回來了,小家夥很客氣地分了一塊給他,還眯著眼睛給了個假笑。
“還沒看完呢——”
顧寧點了點圖畫書,提醒閨女要認真。
李姝的耳朵早就支棱起來了,門口有了汽車的聲音,一定是爸爸回來了。
爸爸進屋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地瞄了一眼,隻是礙於今天的功課還沒有完成。
她當然不敢當著媽媽的麵扔掉書去找爸爸玩。
即便媽媽從來沒打過她,更沒有嚴厲地罵她,或者訓斥她。
可越是這樣,她越不敢忽視媽媽的話。
“我還有——我還有一點我就看完了。”
李姝站在地上,身子趴在沙發上看著圖畫書,恰似自言自語地提醒著爸爸。
李學武好笑地湊到了她的耳邊看了看,笑著誇獎道:“我閨女真棒啊,是在看書啊。”
“我都看一……一十……”她對時間的概念還有點模糊,捏著手指努力強調道:“我都看一十一百刻鐘了!”
“那你還真是厲害啊!”
李學武認同地點點頭,說道:“那晚上睡覺前由你來給爸爸講這個故事吧。”
“我——我會講猴子和豬的故事!”李姝很是興奮地說道:“我還會講兔子和烏……”
“你先把現在的看完。”
顧寧也在看書,抬手敲了敲閨女的書本,提醒道:“把書看完再跟爸爸去玩。”
“好——”
李姝看了一眼媽媽,很是痛快地答應了下來,沒有跟李學武在一起時候的撒嬌。
李姝如此,李寧也是如此。
彆看他年齡小,心眼可一點都不少。
他姐姐怎麼難糊弄,他比他姐姐更難糊弄,姐弟倆比賽似的學聰明。
姐姐都學乖,李寧更是用眼睛看著,這會兒不哭不鬨地在圍欄裡擺弄著玩具。
其實顧寧並不討厭孩子,更不厭煩哄孩子,否則也不會不厭其煩地教李姝學習了。
同孩子在一起有異於常人的相處模式跟她的性格有一定的關係,跟認知也有關係。
她所認為的為人父母的責任就是照顧好孩子,教給他們力所能及的生活常識。
有的時候也會不小心地忽略了孩子的年齡,已經開始學習的李姝到生日也才三歲。
“最近怎麼沒聽顧延的消息呢?”
李學武從樓上洗了個澡,換了身家居服下來,見娘幾個還在各玩各的,便主動開了口。
已經完成任務的李姝很懂事地哄著弟弟玩耍,見到爸爸下來還給了他個燦爛的微笑。
李學武則是彎下腰親了閨女的頭頂,這才坐在了顧寧的身邊。
“在連隊比較忙吧,沒問。”
顧寧很沒有當姐姐的樣,顧延要不主動跟她聯係,她就不主動聯係弟弟。
“還是在晉省嗎?”
李學武擺弄著茶幾上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問道:“來回方便嗎?”
“你是找他有什麼事嗎?”
見李學武如此問,顧寧的視線從書頁上移了過來,不解地看著他。
李學武卻是回過頭,笑著問道:“顧延有對象了嗎?或者娃娃親啥的。”
“你要乾什麼啊?”
顧寧微微蹙眉,道:“保媒上癮了啊?”
“覺得合適就介紹唄。”
李學武無所謂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今天才想起來,也沒跟媽問問。”
“不知道,應該是沒有。”
顧寧收起了手上的書,說道:“也沒有什麼娃娃親,我們家從來沒聽說過有這個。”
“萬一呢,還是問清楚的好。”
李學武玩笑道:“彆到時候哪座山上下來一位高人女弟子,登門拜訪說履行婚約。”
“真要是位國色天香,才貌雙絕的奇女子,我這不是耽誤小舅子的終身大事了嘛。”
他想到這,頗為有趣地說道:“誤會都無所謂了,再上演一場退婚大戰可就麻煩了。”
“你在說什麼呀?”
顧寧滿眼古怪地看著他的胡言亂語,道:“你說的是正經的,還是玩笑的?”
“你懷疑退婚的威力啊?”
李學武嗬嗬地輕笑道:“你是不知道啊,多少豪門貴族就因為錯過了上門的娃娃親而慘遭奚落和打臉,好多故事都是這麼開頭的。”
“這麼看著我乾嘛?”
見顧寧一副看神經病的表情,李學武也結束了沒來由的玩笑,“前麵說的是正經的。”
“他才二十歲,”顧寧提醒他道:“而且還沒有完成學業,現在隻是下去鍛煉而已。”
“處對象不得一陣呢嘛。”
李學武沒在意地搖了搖頭,道:“再說了,今年沒消息,明年該有消息了。”
他看向了顧寧說道:“顧延是六五年上的學吧,明年他準畢業了。”
“你就知道明年他能畢業?”
顧寧有的時候也懷疑他未卜先知,總有一些她不知道的消息。
或許是通過新聞分析出來的,也許是通過形勢判斷出來的,反正聽起來神神叨叨的。
“你要給他介紹誰啊?”
“單位裡一姑娘,也是前年畢業的,鋼鐵學院,今年23,”李學武喝了一口熱水,介紹道:“現在是我們保衛科的科長,好苗子。”
“比顧延大三歲呢……”
顧寧沒來由的說了這麼一句,卻又沒繼續往下說,是想到了她自己和李學武。
李學武笑著拉了拉她手,說道:“我覺得挺好,男人就得找個比自己大一點的女人結婚。”
“魯迅都說過,男兒至死是少年嘛。”
他可會哄媳婦了,“女大三,抱金磚嘛,女同誌大一點可以包容理解,互相照顧嘛。”
“以前都沒注意,今天想到的,”他坐直了身子,笑著說道:“兩人的性格很般配。”
“她家裡的情況我也是從紙麵上了解的,有個姐姐,有個弟弟,她爸在市裡工作。”
“你問問他吧,”顧寧見李姝看過來,抽出了自己的手,捧起書說道:“毛兔子似的。”
“說誰呢?”李學武好笑地看了偷笑的閨女,強調道:“是說小舅子還是我啊?”
——
“哎,李組長,找營城那邊談了嗎?”
梁作棟從辦公室出來,見李學武下樓,便叫住了他,“我聽小劉說景副主任催了。”
“正在聯係呢,斯年同誌在協助處理。”
李學武的臉色倒是如常,隻是在對方提到景副主任的時候眉頭微微一皺,隨後恢複正常。
隻是這微小的表情變化還是被有心的對方所察覺到了。
梁作棟故意找了這個話題,不就是引出景副主任的關注來,然後試探他的情緒嘛。
“是這樣啊,沒事。”
見李學武看著他,梁作棟微笑著點點頭,說道:“領導再問起,我就讓小劉聯係您。”
“等一等吧,不著急。”
李學武擠出了一絲微笑,好像是迫不得已的掩飾,又有一點不耐煩。
“您要是有時間可以關注一下,”他好似故意似的,強調道:“人多力量大嘛。”
“我?還是算了吧。”
梁作棟哪裡會接這種拋過來的炸彈,笑著客氣道:“我可沒有這麼能耐。”
“要論經濟工作,還得是您啊。”
“您客氣了——”
李學武笑著指了指樓下道:“我還有個會,有消息了通知您啊。”
“好,您先忙——”
梁作棟感受到了李學武的反擊,沒在意地笑了笑,站在那看著他下了樓梯。
隻等兩人視線分開,彼此的臉上再無笑意,目光裡多了些了然和意外。
梁作棟現在基本上已經能夠確定,昨天機關裡的傳聞是真的。
就是景副主任當著李組長的麵摔了杯子,這是在辦公會議結束後,有了不好的傳聞。
而令他意外的是,李學武表現的很是坦然和沉穩,並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擊和手段。
這麼能忍的嗎?
再看李學武這邊,對於梁作棟的突然試探很意外,不過在交鋒的幾句後也感覺到了。
他有點意外的是,對方竟然敢跟他交手,這麼快就掌握了紅星廠的遊戲規則?
還是有人招賢納士,收他入門了。
不用想了,這麼主動,一定跟管委會上的議題有關係了。
關於調他擔任管委辦主任,並且擔任秘書長一職,作為副主任的梁作棟感受到了威脅。
同樣的,李學武出任秘書長,在絕對的權威之下,他要想在紅星廠出頭可就難了。
當然了,議題沒有通過,幾位領導不同意,也讓梁作棟看到了曙光。
紅星廠的領導並不是都很認可李學武的工作,就算李學武擔任了管委辦主任,他也有更進一步的機會。
當副手容易,正職可難。
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犯錯誤呢,就算是紅星廠之狐也不行吧。
隻要他沒進管委會,沒有這個秘書長的職務,來了管委辦也得走人,待不長久。
都知道董文學要回來了,一兩年的事,李學武要麼提前過去擔任副職準備接班,要麼直接過去接班。
反正怎麼說,他都不會在管委辦主任的位置上待長久。
同樣是副主任,誰不想去掉副字啊。
就算是“代培乾部”白常山也想吧?
不過嘛,想法是好的。
有的時候你看機關裡的保密製度跟篩子眼似的,那是領導沒在意這些所謂的消息。
但有些事領導們心照不宣,不講出來,誰都說不準,也看不好。
就拿景玉農同李學武之間的衝突和矛盾來說吧,現在誰能說得清兩人因為什麼鬨僵了?
機關裡的人事變化很大,這兩年入職的年輕人替換掉了大部分混日子的老油子。
辦公效率在稽查科的監督下早就蓋過以前了,廠領導們最有發言權。
同樣的,沒聽說過,或者聽說了傳聞卻沒見過的,如何能說的清楚。
就聯合工業和三產工業的利益之爭?人事之爭?
還有說李主任跟景副主任當年還爭執過呢,消息滿天飛,亂的很。
但有一點大家都是確定的,有目共睹的,那就是景副主任的脾氣和李組長的忍耐力。
景副主任平日裡對他們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態度,雖然沒有發火罵人的,但也很嚴肅。
遇到脾氣不好,手段狠厲的李組長,她卻是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勢。
敢捏著老虎的鼻子給一巴掌,還來了一招摔杯為號,可見有多厲害。
這也讓景玉農在紅星廠的權威快速地樹立了起來,更顯的高大和強勢。
連保衛處之虎都不敢還手,誰還敢跟她頂著來。
再看保衛組的李組長。
都言說疤瘌一跳,性命不保,誰要惹的李組長生氣了,那絕對要送去西山打靶的。
可同景副主任的幾次衝突之下,李組長竟然都忍耐了下來。
這讓機關裡的乾部和乾事們紛紛對他的刻板印象有了特彆大的改觀。
李學武也不是一個陰狠毒辣肆意妄為的人,也是有底線,有工作準則的人。
悄然間,誰都沒注意到,在這場衝突之下,景玉農麵對班子成員擴充調整,形勢和格局的變化,快速地確定了自己的地位和權威。
而已經確定要從保衛組跳出來,需要扭轉強勢工作作風的李學武也脫胎換骨,轉型成功。
——
“有的時候眼睛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聽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李懷德苦口婆心地勸道:“誰說你玉農同誌是小心眼,會同李學武較這個真嘛——”
“我就不信,工作上的一點點分歧,還能讓你和他動手嗎?”
他敲了敲桌子,道:“機關裡的事啊,聽風就是雨,傳著傳著就跟真事似的了。”
“我反正是一點都不信的——”
“謝謝您的理解,李主任。”
景玉農淡淡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態度卻依舊是剛進來時候的樣子。
這讓李懷德頗有種受氣包的感覺,我圖意個啥啊,還不是為了紅星廠嘛!
昨天下午的事他聽說了,三樓就這麼大,茶杯碎裂的聲音那麼響,他又不是聾子。
秘書栗海洋親眼所見,李雪收走了一堆的碎瓷片,聽說還是景副主任最喜歡的茶杯。
他說眼見為不為實,耳聽也不為真,可也沒有比這個更真實的了。
好好的,他讓李學武過去緩和關係,沒想到起了反作用,兩人這是怎麼談的呢。
在他的眼裡,景玉農就是一頭母老虎,李學武還是保衛處之虎呢。
人家不是說了嘛,一山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怎麼到這就行不通了呢。
沒辦法,李懷德坐不住了,隻能親自下場調和勸說做工作。
“機關裡的風氣是要殺一殺的,”他講道:“在這方麵,學武同誌是做出了努力的,你我都看得見,對吧?”
“我呢,還是希望班子好,紅星廠更好,大家團結在一起,才有戰鬥力嘛。”
李懷德想了想,試著開口說道:“關於任命李學武擔任管委辦主任一事啊……”
“李主任,”就在老李將要開口的時候,景玉農說話了,“您有沒有想過他的年齡?”
“我並不是針對他講這些話,就算把他的情況報上去了,上麵會怎麼想咱們班子集體?”
她皺著眉頭問道:“紅星廠沒人了嗎?把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提到這麼高的位置。”
“今年提他擔任保衛組組長的時候我就想說話來著,可是後來想想算了。”
景玉農戲做的很足,當著李懷德的麵,用比管委會上更強烈和直接的語氣和話語講了關於李學武所有的不足和缺點。
甚至是從資曆到能力,再到工作中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和思想狀態,通通說了一個遍。
老李聽的很認真,足足得有二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