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早就統一了口徑,用大伯、爸爸、叔叔和姑姑長得都不是一模一樣來解釋了姐弟相貌上的差異。
李姝的心裡一定還存在著疑惑的,隻不過這個年代的小孩子多半是營養不良,有不少黃頭發。
雖然沒有那麼黃,可李姝的頭發也不是金黃。
所以直到她完全懂事前,李學武和顧寧都沒打算告訴她實情,這對她來說是很殘酷的事實。
尤其是青春期的時候,心思敏感,會覺得失落和自卑,這也是李學武和顧寧最不想麵對的難題。
隻能給李姝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家庭環境,讓她明白自己和弟弟沒有區彆。
“爸爸——”
李姝聽見了他的腳步聲,最先跳了起來,而後才是穿著開襠褲的李寧,笨笨地追了上來。
姐弟兩個,一前一後,一快一慢,都被他接在了懷裡,一並抱了起來。
對於小孩子來說,爸爸的臂彎裡永遠都是能停船,能跑馬的存在。
李學武親了親這個,親了親那個,怎麼都稀罕不過來。
顧寧撐著下巴,看著爺仨兒,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是要出差了嗎?”
她想起了昨天下班,秦京茹跟她說他打回的電話。
即便李學武跟她報備過了,也知道他到了關鍵的位置,可還是覺得他忙起來有點顧不上家裡了。
雖然這才是第一次夜不歸宿。
“不,暫時沒有出差的計劃。”
李學武逗弄著兒子,親了親他的小手,把他們都放在了大班台上。
“遼東想吸納紅星廠的資本,整合煤炭資源,”他解釋道:“廠裡想在營城擴建貨運碼頭,借這個機會,也想進一步地把在京的三產工業遷過去一部分。”
“兩邊現在才剛剛開始接觸,還沒到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階段,所以我沒打算往遼東浪費時間。”
“聽你說的倒是簡單了。”
顧寧撐著下巴看了看他,說道:“昨天大嫂打來電話,說是趙雅軍和他對象要來家裡拜訪。”
“是嘛,早怎麼不說呢?”
李學武倒是沒埋怨顧寧,而是說的趙雅軍。
他好笑道:“回來的那天我見著他了,還叮囑他利用休假的時間好好處理一下個人的事務。”
“聽大嫂說是回了趟家,又去了趟王露家,最近在走親戚,應該是有結婚的打算吧。”
“嗯,應該是王露家著急了。”
李學武笑了笑,給顧寧解釋了趙雅軍此行回來,在工作上的意義,“她舅舅是廠裡的總工,心眼多著呢。”
顧寧淺淺地一笑,道:“說是上午來,你還等他們嗎?”
“如果不忙的話,應該留他們吃個中午飯吧?”
“就算是再忙,也得見親戚啊,否則那不成了六親不認了嘛。”
李學武由著兒子抓了自己的臉,應道:“我下午再出去吧,俱樂部那邊的事不著急,晚上再去媽家。”
基本上,每周他都會去家裡坐一會,或者吃個晚飯。
雖然工作日的早晨和晚上也會因為接送李姝回家裡,可都是匆匆來匆匆去,沒有時間陪母親和老太太。
也不是說他離不開母親和家人,更不是說他媽寶男,而是怕母親想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和機會看看他。
“你忙你的吧,我換身衣服,帶他們出去玩。”
李學武知道顧寧最近正在努力,醫生這個職業,永遠都在學習的路上,根本沒有儘頭。
她除了在對麵七醫院的本職工作,還有去年係統組織的培訓項目,類似於研究生課程的學習。
年輕有為,思想堅韌,正治合格,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戰場救援),顧寧自然就成為了院裡的培養目標。
相比較以前,顧寧在院裡的工作環境是好了很多的。
尤其是李學武的步步高升,更是讓她的家屬關係從父親的影響,轉到了愛人的影響範圍。
京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總會有七拐八拐的親戚關係將兩人的工作單位聯係到一起,
況且這兩年紅星廠瘋狂地吸納周邊的醫療資源,有不少同學或者親戚關係的醫生或護士就在紅星廠。
所以,顧寧的同事談及李學武,都是以“你們家秘書長”來做代稱,表現的很是殷切。
以前醫院裡有資源傾斜給顧寧,避免不了有人說她有個好爸爸,有個好媽媽。
現在卻是很少有人說了。
一方麵顧寧的性子簡單,說多了她也不在乎,甚至都懶得聽。
而這種簡單的性格也造就了她的醫術進步飛快,加上刻苦學習,現在已經成為了院外科重要的主刀醫生了。
心態穩,手就穩,手裡的刀更穩。
這年月可還沒有微創手術那一說呢,全是開膛破肚用刀剌,最是考驗人的心態和手法了。
長時間的培訓就意味著醫術已經觸及瓶頸,需要進一步的突破,也就意味著身份上的進步。
醫療體係相比較行政有著專業性的限製和考驗。
顧寧拒絕了張副院長的建議,沒轉去行政,所以隻能走醫療職稱體係。
不斷地主刀,不斷地進步,不斷地培訓,不斷地學習,這就是醫生的成長之路。
李學武其實也挺愛學習的,尤其是現在,他需要學習的內容越來越多了。
除了思想和正治上的大部頭,他有著“先天”經驗可以吃,其他諸如機械製造、汽車工業、航天工業、化學、物理等等,都需要他去了解。
你不會真以為他不懂設計吧。
這麼說吧,但凡不是草包的業務領導,知識麵那是相當寬廣的。
他可能講不出非常具體的專業知識,但你說的話他至少能明白你想要乾什麼。
報紙上看領導下來檢查,不都是走樣子擺形式,也有厲害的角色,比如大同的那位,他是真的懂。
你看他罵這個也好,罵那個也好,一定是能罵到點子上,罵的那人啞口無言,說不出個解釋來。
老李就不是很願意下一線檢查工作,除非是帶著李學武,因為李學武總能帶著他說到點子上。
這也是老李一意孤行,非要拉著他到秘書長位置上的原因。
——
“彆往遠走啊——”
李學武抱著兒子,領著閨女出門的時候,種菜的秦京茹提醒道:“他們來了我就讓建昆去找你們。”
“就在湖邊上,放心吧。”
李學武有的時候都覺得她有點像媽媽,不是說她像母親劉茵,而是日常的照顧和說話的語氣像媽媽。
真把他當小孩子看待了。
“爸爸我們去釣魚——”
李姝走在爸爸身邊,蹦蹦跳跳的可開心了。
今天陽光正好,春意正濃,路邊的樹早就有了新葉,牆角甚至會有幾點黃色和粉色,是早春的花朵。
排水溝也是明渠,有去年那場大水的衝刷,陳年老泥早就一乾二淨。
不過有著一冬天積雪的覆蓋,以及風塵的積累,又有了灰黑色的泥漿,也給野草提供了生存的空間。
李姝是小好奇一般,一會兒上這邊看看,一會跑那邊轉轉,就連馬路上的小樹棍兒她都不放過。
花色的小棉襖,頭頂帶著彩色的小帽子,跳起來都沒有馬路牙子高呢,但嗓音卻是尖銳嘹亮的很。
從家裡到大湖邊的一路上,竟是聽她嘰嘰喳喳地說了,把心裡的話都說完,便開始背古詩,唱兒歌。
反正出來了,嘴不能閒著。
“是魚爺爺——”
沿著台階下來,她的眼睛尖,一眼便見著經常給她送魚吃的老爺爺。
這會兒她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驚醒的不僅僅是老張頭,還有對麵同他下棋的大和尚。
“喲!釣魚還帶個消災解難的?”
李學武抱著兒子很不客氣地蹲在了兩人的棋盤邊上,打趣道:“您這是自知罪孽深重啊。”
他沒看錯,光頭的確實是老和尚,不是“才釋放”,人家頭頂還帶著戒疤呢。
隻是這老和尚的身體看著不大好,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就剩下一副癩皮狗的皮囊了。
你看這老和尚麵相不好?嘴可厲害。
“你朋友?”他一指李學武,看向對麵說道:“越活越年輕了您,都開始交小朋友了。”
“惜福,我可沒這樣的朋友,”他瞅了李學武一眼便繼續盯著棋盤,撇嘴道:“嘴下留德嘞——您呐!”
老和尚挑了挑眉毛,轉過頭瞅了李學武,那意思是:您哪位啊?
“還是空的——”
李姝比她爸爸還沒眼力見呢,習慣性地扒著魚簍看了,確實是空空如也。
老張頭都沒在乎李學武的混蛋話,卻是被李姝一句懟的麵色漲紅了不少,嘴裡默念童言無忌,不氣不氣。
“有慈悲為懷,最講口德的佛門中人在此,能釣上來魚才怪了呢。”
李學武一句反諷,絲毫不比老和尚的嘴留情多少。
明著是誇,暗著是塞了對方一嘴狗屎,不講武德。
李姝不懂這個,更沒關心魚簍裡為啥沒有魚,蹲在湖邊看了看大湖,喃喃道:“連隻蛤蟆都沒有啊——”
“怎麼沒有?”老和尚慈眉善目地打量著小女娃,笑著說道:“這不有一隻帶著小青蛙在這呱呱呢嘛。”
“嗯,沒錯——”
李學武沒甚在意地點點頭,說道:“我們也是聽著老烏龜的動靜過來瞧瞧的,沒想到是兩隻。”
“牙尖嘴利——”老和尚第一次仔細地打量了李學武的麵相,略一挑眉,意味深長地講道:“施主可不是良善之輩啊。”
“你要沒看著我腰上的槍說話,我都信你是得道高僧,”李學武一撇嘴角,叫了李姝彆去湖邊玩,手裡哄著兒子,眼睛盯著閨女,道:“少跟我故弄玄虛——”
“怎麼樣?見識了吧?”
老張頭看著沉默不語的老友,目光裡全是看好戲的模樣,嘴角帶著不明的笑意道:“這是一隻癩蛤蟆!”
“嗯,長見識了——”
老和尚點點頭,看著抱了孩子起身去追閨女的疤臉青年,回頭對老友說道:“命硬心狠,絕非凡人啊。”
“那你算猜著了——”
老張頭嘿嘿笑著,繼續盯起了棋盤,就連腳邊的魚竿都不顧了。
老和尚也是收回了看向那爺仨的目光,盯起了棋盤,這盤麵很焦灼,整整十多分鐘,兩老頭一直在擰眉思考。
直到李學武看見韓建昆出現在了入口台階處,遛著倆娃回來,路過棋攤時才聽到老張問道:“到誰了?”
沒想到老和尚也是一臉的茫然:“我也不知道。”
——
“以前我問過自己,先成家還是先立業。”
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王露和趙雅軍不要客氣,就在沙發上坐了。
“先成家有先成家的好處,兩小無猜,少小夫妻,感情深,一起打拚事業,奔向好生活。”
他見秦京茹給兩人準備了茶水,抓了茶盤裡的瓜子和糖給了兩人。
“先立業也有先立業的好處。”
李學武迭起右腿,靠在了沙發上,微笑著說道:“事業有成,精神飽滿,擇一佳人,共度一生。”
趙雅軍在李學武的麵前還是有壓力,坐的筆直。
反觀王露,因為就在李學武的辦公室對麵辦公,有些材料都是她送到辦公室的,平日裡見的也多。
尤其是她的性格爽朗、大方,跟李學武叫二哥,很是自然和親切,是個認親的好姑娘。
這會兒兩人都仔細地聽著他說話,有身份上的尊重,也有能力上的敬仰。
畢竟李學武現在是領導,是全廠年輕人奮鬥的目標,學習的榜樣。
李學武打量了兩人,笑著總結道:“後來我也是想明白了,先成家還是先立業,哪個先都不重要。”
“先成家求的是賢妻良母,先立業為的是成家立業,”他語氣裡帶著諄諄的意味說道:“把‘賢妻良母”和‘成家立業’倒過來念,一切就都想明白了。”
趙雅軍和王露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後,不由得一愣,而後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二哥話裡的意思。
看著兩人的笑臉,和有些害羞的表情,李學武也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彆過這個話題,聊起了家常。
“我大舅不讓我去。”
當談及李學武的下一步安排,王露也是有些抱怨地說道:“他說我不能老是麻煩您。”
“你大舅是假客氣。”
李學武笑著抱了湊過來的閨女,說道:“要真怕麻煩我,當初也不用來找我幫忙了。”
他指了趙雅軍給李姝介紹道:“這個叫舅舅,這個叫小姨。”
“舅舅,小姨——”
李姝嘴可甜,更不怕見生人,李學武教她叫什麼,她笑著就叫了。
兩人來了有一會兒了,王露對李姝和李寧也不再陌生,笑著從他的手裡接了李姝過去。
來之前趙雅芳應該叮囑過兩人了,所以見著李姝,兩人均沒有表現出過分的驚訝和好奇。
李姝也喜歡漂亮開朗的王露,坐在她的腿上嘰嘰喳喳地說開了。
“你好漂亮啊——”
看得出來,王露的目光裡雖然有驚訝,但更多的是真喜歡這個洋娃娃。
李姝最得意彆人誇她漂亮,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嘴角都要壓不住了。
“雅軍下一步怎麼安排的?”
李學武笑著看了王露和閨女,轉頭對有些矜持的趙雅軍問道:“你們科長找你談話了嗎?”
“是,周科長問了我的意見,”趙雅軍聽二哥問起工作,便放下茶杯認真地回答道:“我還是想留在廠護衛隊。”
“你回來以後沒聽說嗎?”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提醒道:“保衛組這兩年要進行集團化的組織結構變革,成立統一的管理架構。”
“也就是保衛總隊、消防總隊和監察總隊。”
他提醒趙雅軍道:“你得想清楚,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我明白您的意思。”
趙雅軍想了想,抬起頭看著他說道:“可我沒什麼文化,去辦公室也坐不住,隻有這一身的勁可以用。”
“嗯,還是看你的意願。”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不喜歡的事做起來也沒心思,適得其反,你就去保衛總隊吧。”
他認同了趙雅軍的選擇,這才看向了王露,笑著說道:“跟你們科長說,把手頭上的工作交接一下,你就來管委辦吧,你大舅那邊我跟他說。”
“謝謝二哥——”
王露倒沒假客氣,笑著答應了下來。
李學武照顧她的意味再明顯不過,這連趙雅軍都看得出來,很是不好意思地說了聲謝謝。
照顧是真照顧,王露不比趙雅軍抗摔抗打,就她這個性子,沒幾年的磨礪和成長早晚要吃虧的。
帶在自己身邊倒是不會被人家說些什麼,畢竟不是他的親妹妹,也不是親弟妹,有夏中全的關係在呢。
顧寧聽見樓下的動靜了,是忙完了手頭上的工作,便緊著下來打了招呼,陪著他們說了會兒家常。
王露雖然在來之前從大姑姐那側麵地了解了這家裡的情況,可麵對氣質卓越,賢淑寧靜的顧寧還是有些緊張和意外,不如同李學武說話時的爽利開朗。
顧寧第一次見王露,早也聽說了她的糊塗事,可也了解到這是一個心地質樸的姑娘,難免的多打量了幾眼。
飯桌上,李學武問起了兩人的打算,趙雅軍回答的少,王露說的多一些。
現在是三月中旬,兩人打算五月一結婚。
房子是王露家準備的,為了不讓趙雅軍覺得彆扭,用了王露燒火把房子點著了做理由,算是親家補償。
其實趙家也明白,這是老大攤上好丈人了。
沒叫趙雅軍拒絕丈人的好意,也理解王家照顧閨女的好意,趙根帶著媳婦殷秀梅來了趟城裡,特意見了親家。
王露有個好爹媽,趙雅軍的爹媽也不差。
兩邊的親家坐在一起並沒有嫌棄和自卑的意思,交往的很是親近。
所以兩人的親事便這麼定下來了。
今天他們來拜訪李學武,意思是感謝媒人了。
不得不說,李學武這月老當得好,點一對兒成一對,成功率百分之百,遙遙領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