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蝶蘭對此撇嘴評論「自討苦吃!」
李珣衝她一笑,左手仍保持著穩定。他試探性地用右手食指碰了下玉辟邪,旋即被一股斥力彈開,指尖略顯焦黑。
水蝶蘭冷眼看他施為,卻也隨時準備再諷刺他幾句。
然而,李珣卻先一步轉過臉來,神情微妙至極「喂,你有沒有試過被人當木偶扯著動彈的滋味兒?」
「啊?」水蝶蘭怔了怔才回過味兒來,很快便冷笑回應「有啊,某人倒是當真健忘,可我還記得很清楚呢!」
她說的自然是數月前被李珣算計的事情,能被她如此「稱道」,李珣也應該深感榮幸吧。
不過,李珣仍沒什麼表示,而是又問一句「那麼,從小到大,幾十年上百年,幾乎每一步踏出去,都被人看在眼中,算在心裡,這又是什麼滋味?」
水蝶蘭哈地一聲笑,傲然道「且不說天底下有沒有這種能耐的家夥,便是有,不是被我殺了,便是還沒生出來!」
「哦……那真好啊!」
「呃,你什麼意思?」
李珣眸光斂下,看著手心處的玉辟邪,忽而自嘲一笑「我是說,我這問題問得蠢了。像你這樣的大妖魔,縱橫八極,幾無抗手,天底有幾人能扯得動你?嘿,像我這樣,就完全不同了!」
水蝶蘭自然能看出來,李珣此刻心情低落到極點,甚至於頹喪。隻可惜,她不是溫柔如水的賢內助,便是想勸慰幾句,話到嘴邊也變了味道「是嗎?我還以為某人天生就是來算計人的呢?嗯,那又是哪位能比你……」
話說半截,她猛然醒悟。
這一下,打掉了她心中僅有的調笑心思,水蝶蘭不自覺用一種類似於牙疼的表情說話「呃,如果是鐘隱的話,那就當我沒說,你自認倒黴算了。」
「自認倒黴……這就是你的態度?」
被水蝶蘭這麼一說,李珣的心態反而放開了些,他無奈地搖搖頭,再次伸出手來,輕撫上左掌心處的玉辟邪。
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一次,玉辟邪上出青色的瑩光,斥力應是更重,隻一閃,便將李珣手指彈開。
便在水蝶蘭以為這會同前麵幾次一樣結果的時候,李珣低喝一聲,周身氣機忽地為之一變。
旁邊的水蝶蘭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這一刻,充斥在小軒內的氣息,絕對是最為純正的玄門真息,與之同時,深陷左掌心的玉辟邪「彈」了起來,在半空中連續幾個翻滾,通體青芒繚繞,反應之強烈,遠之前任何一次。
玉辟邪就在李珣頭頂飛過,但李珣卻沒有抓住它的意思,而是眼看著這件珍貴的法寶,翻翻滾滾掉向水蝶蘭那邊,被她一把接著。
水蝶蘭將其放在掌心中把玩一會兒,卻看不出什麼來,末了隻能皺眉道「你玩什麼……咦?」
軒中氣息再度轉變,先前那清靈醇正的玄門真息彷佛隻是一個錯覺,此時以李珣為中心,流散出來的「氣味」,已經是灼熱酷烈,且帶微腥,恢複了早先的味道,甚至更為強烈。
而李珣手上皮肉,則以一種驚人的度愈合,水蝶蘭瞥去一眼,看到的隻是一團蠕動的血沫。
「真惡心!」她很誠實地將觀感說出來,很快又表示了疑惑「剛剛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剛才想通了骨絡通心術裡幾個晦澀的法門,又試了一試,看起來,還有點兒效果。」
「耶?你的玄門修為不是給廢了麼?」
李珣聳聳肩「話是沒錯。可骨絡通心,不就是為這種情況準備的麼?以心竅為中樞,統禦骨肉筋脈,除了易換之外,也有無中生有的功效,正適合我現在的情況。
「當然,本質上還是魔功,隻是外相不同罷了,而且,暫時還不能保持太長時間。」
「哦,這就是骨絡通心嗎?很不錯啊,聽起來倒有點兒天魔萬相的味道。」
兩人說話間,李珣左掌心隻留下了一圈深紅的印痕,他一邊甩手,一邊冷笑道「是啊,又被人牽著脖子走了一步,好極了,當真是好極了!」
水蝶蘭能夠理解這「好」字的意思,而且,看戲看到這兒,以她的聰慧,也能猜出個大概。
她有意轉變一下氣氛,便將玉辟邪拎在眼前,輕吹口氣,看著青碧的波光流轉閃亮,嘖嘖讚了幾聲後,方不緊不慢地說話。
「你才真是好沒來由,便是個聰明的畜牲,也懂得吞餌不吞勾,便宜占去,陷阱不跳,難道你就不明白?」
李珣瞥她一眼,隻是冷笑。
水蝶蘭揚眉道「不對嗎?不管鐘隱是死了,又或是飛升了,總是不在這一界了,便是他胳膊再長,還能揪得住你?你修道也有七八十年,連這都弄不明白,莫不是幾十年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這就對了!」
「啊?」
李珣用手指著她,一句一頓,手指點點「這就是關鍵,你說我修道七八十年,對不對?」
「廢話!」
「你怎麼說也是見多識廣之輩,見過修道七八十年,就能把你在股掌之上的人物嗎?」
「你找死……」
水蝶蘭火氣方起,話音便卡在了喉嚨裡。
她也明白過來,不錯,心計也就罷了,可她何曾見過一個修道不足百年的後生小輩,竟還能有這般修為的?
七八十年幾已修到「真人境」,這與其稱為奇跡,還不如說是噩夢吧……
窒了半晌,她才勉強笑道「也許是你有狗屎運,畢竟幽玄傀儡不是哪個人都能有的。」
「狗屎運說到底還是狗屎一堆,你什麼時候見過能用狗屎建成城牆的?」李珣語音竟是出奇的柔和。
「從我修道至今,有多少難關,眼見都要坍塌一空,都是鐘隱伸了把手,幫我做起了支架!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他那是什麼態度?他欣賞我?看好我?狗屁!那是設計,設計!」
猛然拔高的尖音中,李珣情緒砰然潰堤,就如同積壓萬載的火山猛然爆,在這一刻,他口中噴濺出的已不是唾液,而是滾燙的岩漿。
「不管他在不在這一界,我能知道,他在看著我!我為什麼到現在還活著,因為他不讓我死,他沒有玩夠!我知道,既然他能為我做起支架,那也一定能輕而易舉地毀掉它!
「每次在止觀峰看那「斬空」劍,我便連氣都喘不上來,你能想象到,那是什麼滋味兒嗎?」
不知不覺的,李珣的嗓音已經啞了。
水蝶蘭看著他因過度激憤而不自主的麵部肌肉,以及不住顫栗的身體,隻能無語搖頭。
這一刻,水蝶蘭恍然明白,眼前這男子已真正入魔了。
也許在此之前,連李珣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潛意識中,對鐘隱的恐懼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撕裂道心,成為難以痊愈的傷痕。
而在修習《血神子》之後,這個心靈裂隙很快就成為滋生心魔的沃土。
之前情緒的失控,正是心魔由內而外大擴散的開始,也是不可挽救的過程,就算她有心相助,也完全使不上勁兒。
而且,她為什麼要使勁兒呢?
隻要李珣依然是李珣,便足夠了。
水蝶蘭用微笑來迎接事情的生,她攏在紗袖中的手指悄悄捏碎了幾顆香料,真息催之下,生出一縷奇異的香氣。這香氣在軒中散布開來,在李珣不知不覺間,安撫著他湧動的心魔。
這一刻,水蝶蘭的語氣分外溫柔「好啦,我明白你的苦衷,可是,你又能怎麼做呢?就這麼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麼?」
「當然不!我不會乾坐等死的!」
連李珣自己都沒覺,他的語氣已經冷靜了很多。
「暫時,我不會也不可能去和他對著乾,我需要提高修為,更重要的是,我要弄清楚,鐘隱他留著我,給我好處,究竟是要怎麼樣!在弄清楚之前,我隻能順著他的意思走下去。
「所以,「靈竹」的身分一定要保留,星河那邊我也一定要去的,在宗門中人沒有懷疑我身分之前……我總要去做點兒什麼,就是這麼簡單!」
水蝶蘭眨眨眼睛,奇道「你去那裡能乾什麼呢?彆忘了,你親口說的,骨絡通心這玩意兒,撐不了太長時間。」
「不,可以的!」
李珣心情越地平靜下來,他微微一笑,示意水蝶蘭將玉辟邪遞過來。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法,行若無事地將這法寶接在手中,然後,他做了個讓水蝶蘭翻白眼的動作。
他旁若無人地解開袍帶,袒胸露乳,接著,他深吸一口氣,將玉辟邪貼在了心口處。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胸口皮膚「哧」地一聲響,下陷了近兩指深,順勢將玉辟邪「鎖」在心口上,表麵幾與皮膚平行。
以水蝶蘭的見識,自然不會大驚小怪,反倒是頗感興趣地湊過來察看「這個有什麼用?」
「剛想到的。以玉辟邪壓製邪氣,同時以骨絡通心之法,再造筋脈,運用明心劍宗諸多法門,絕無妨礙,若是關鍵時候,還能以之為緩衝,回上幾口氣。我估摸,撐上幾天沒有問題,若能偷個閒,緩緩勁兒,還可以接著再用。」
「聽起來不錯,不過,這對你的實力應該有影響吧。」
水蝶蘭可謂一語中的,李珣點頭道「確實,用這個法子,我的實力起碼掉下四成,不過,近日來我精進極,就算是六成的修為,也能勉強趕得上「靈竹」的實力……這法子如何?」
「還成,虧你能想得出來。」
水蝶蘭眼下自不會與他抬杠,點了點頭,旋又皺眉道「你若去北邊,這霧隱軒怎麼辦?羅摩什看來已經把這裡盯住了,其它人也就罷了,要是他再請來個什麼禁法高手,我可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難得見到水蝶蘭服軟的時候,李珣隻覺得胸懷大暢,也眨了眨眼,笑道「那就要看羅老兒所說,是真是假了!」
看他這胸有成竹的模樣,水蝶蘭揚起了修長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