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遲疑,明惑仙師倒開了口,以一貫的溫和語氣道「這是最好不過,顏知客在旁,乾擾必然會小些。靈竹你也要謹慎,此次大會與以往不同,不知有多少好事的人物會出山……可明白麼?」
被他這麼說,李珣什麼拒絕的話都咽回到肚子裡去。但引起他注意的是,明惑言及「與以往不同」之時,顏水月分明撇了撇嘴,很不以為然的樣子,微妙極了。
罷了,正好從小妮子嘴裡套些消息出來。李珣打著這個念頭,向顏水月一招手,也不再禦劍,直接使出駕雲之術,接著她一路騰雲駕霧去了。
也許是禦風駕雲的感覺太好,今天的顏水月顯得十分興奮,一路嘰嘰喳喳和李珣說話「說起來,我們有五六年沒見了吧。好像這幾年的水鏡大會,你都沒參加……忙著斬妖除魔嗎?」
「嗯,算是吧。」
李珣當然不會告訴她,自己不參加水鏡大會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不想在通天巨木前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而且,每做一次,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虛偽那絕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曆。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李珣扭頭道「對了,百鬼那廝殺了大千光極城的人,我看你好像不怎麼擔心啊?」
顏水月沒聽明白,瞪大眼睛道「擔心什麼?」
「諸宗盟會啊!妙化宗不必想、星璣劍宗已經確認不參加了,如果再惹出點麻煩……」
話到半截,便被顏水月揮手打斷。小姑娘有氣沒力地道「靈竹師兄啊,你不要太天真好不好?你以為這次退出盟會的,隻有星璣劍宗一家嗎?」
「呃?」
「十山七海、九真四異、三洞天,此界三十三個宗門,玄海幽明城死絕了、百獸宗被滅了,都不算;妙化宗是賊窩,不算;星璣劍宗,不算!
「然後呢,不言言隻是插了塊牌子,說封閉山門十載,說不來就不來了;朱勾宗到現在也沒有個準信兒……滿打滿算,這次會盟也隻剩下二十七個宗門。
「可這還不止!在會盟這種事情上,你永遠都不要指望雁行宗、千寶閣、千帆城這些像商賈而非修士的宗門;一鬥米教的基業在人間而非此界,自然也不會儘心。
「更要命的是,西聯諸宗已有默契,擺明車馬是彆有打算,你再算算,還有幾個會用心在會盟上的?」
李珣稍一思量,搖頭苦笑道「是了,一個也沒有!」
這話未免有些過火。李珣也知道,至少正道十宗……撇開水鏡宗,正道九宗是真心想維護此界秩序的,西聯諸宗除了自私的想法重一些,倒也無意改變。
可糟糕的是,雙方已經形成相對穩定的派係,行事方法又截然不同,再加上千萬年來愈積愈厚的仇怨在沒有類似於四九重劫之類的滅頂壓力的條件下,你憑什麼讓雙方聯起手來?
對古音這樣優秀的縱橫家而言,不是鐵板一塊,再強大的對立麵,也毫無意義。
如果他是古音,他就會用溫火煮青蛙的方式,利用手中的資源,慢慢提升自身的威望。
不需要明麵上的擴張,隻要類似死鬼畢宿那種方式,再過上百年,也許此界就再沒有她辦不到的事情了雖然李珣到現在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麼!
至此李珣便明白,為什麼明心劍宗對此次盟會並不重視了。
說實話,李珣對此並不怎麼上心,隻是話說到西聯這邊,倒給了話題的機會,他擺出隨口一說的姿態,道「對了,西聯諸宗怎麼個彆有打算法?這回他們來了多少人?」
「兩個!」
顏水月伸出兩根手指,似笑非笑「西聯六宗,就來了兩個人。全是天妖劍宗的,規格還不錯,宗主七修尊者親至,還帶個了徒弟。哼,虧得本宗在東華山上為他們準備的那片精舍。」
「原來如此。七修身分雖高,卻向來剛愎自用,由他來參會,那就是擺明了不合作……咦,不是五宗嗎,怎麼又多了一宗?」
「落羽宗啊,不知素懷羽了什麼瘋,硬說把在宗門說成了中部偏西,去貼羅摩什的臭,呸,他離西邊至少隔著嗜鬼宗、法華宗還有幽魂噬影宗,他要是西邊,你們坐忘峰都要飛到北齊山上來了!」
素懷羽啊……李珣回想起那個心機深沉的男子,終於有些明白當時他話中的意思。現在想來,那人對水蝶蘭還是頗有幾分感情的,當然,更多可能還是將水蝶蘭做為其宗門在西聯地位的籌碼。
算了,不想這些!李珣更感興趣的還是七修尊者帶來的那個徒弟,他當然不會直接去問那人姓名,也不試探,隻是隨口問了下東華山的位置,暗自將之記在心裡。
此時數百裡外的火雲似乎也收斂了一些,隻是這並不意味著激戰有所緩和。
風暴中挾帶的信息表明,交手雙手的攻勢越地淩厲,以至於餘波湧至此地,竟然還出鬼哭神泣的怪嘯聲,雲氣周邊也產生了一圈圈回旋的軌跡。
李珣不由感歎宗師人物的恐怖破壞力,據說當年諸宗合圍妖鳳、青鸞,數天混戰之下,十萬大山竟然崩塌近半,核心區域方圓萬裡被夷為平地,至今寸草不生,今日交手的兩人,應該已是相當克製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忽地浮起一個疑問既然諸宗會盟注定沒有結果,妖鳳何必前來畫蛇添足,徒生變故?
這個念頭在腦中閃過,李珣並沒有在上麵用心,因為迄今為止,他對古音、妖鳳還是了解得太少了。強自解讀,隻能是徒耗心力而已。
顏水月並不知道李珣在短短的時間內便轉了這麼多的念頭,她自覺得剛剛的話題還是太過沉重,便決定說些有趣的事情「喂,你知不知道,那個百鬼,其實和你挺有緣分呢!」
作為水鏡宗的弟子,她口中的「緣分」一詞必然不同於尋常。李珣心中一緊,臉上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神色。
「有件事,以前我沒對你說過。你的眼睛和平常人不一樣哦!」顏水月比劃了一個非常古怪的符紋,似乎代表了某種意義。
頓了一頓,看到李珣越投入,小姑娘才接著笑道「你的眼睛,在我水鏡秘法中,被稱為「血瞳厲魄」,可是極罕見的呢。有這種眸子的人,手上的血腥一定不少……嘻,這幾十年下來,你應該也有點認識才對。」
李珣「嗯」了一聲,心中對水鏡宗的秘法大起警惕之心,這種類似於「相麵」的術法,似乎無視了人們外在的偽裝,直指核心,任是誰麵對這種手段,心裡都不會太自在吧。
等等……血瞳厲魄,這個詞他好像在哪兒聽過?
顏水月卻還沒察覺出來,而是更進一步道「很湊巧的是,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和你有著一樣的眼睛哈,那當然就是百鬼啦!當時真把我嚇一跳呢!嗯,你們兩個這麼不對盤,難道就是同性相斥?」
小妮子笑得沒心沒肺,李珣則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百鬼」的名字便像是一道電光,將他腦中映得煞白,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兒就伸出手去,捏斷顏水月的脖子,還好及時反應過來,指掌僅伸縮兩下,也在此刻,他現自己手心裡,已滿是汗漬。
果然,「血瞳厲魄」一詞,顏水月曾批給過「百鬼」。
李珣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那邊的「百鬼」先露麵,使顏水月下了定論,這妮子絕不會如此輕鬆地將「血瞳厲魄」的信息透露出來。指不定什麼時候,這個把柄便會給他以致命一擊……
水鏡宗,真是太可怕了!
腦中思緒不斷,他試探性地問道「這個「血瞳厲魄」有什麼講究沒有?」
「嗯,書上說「血瞳厲魄,殺劫無窮」,其實是不太好啦。不過天機無限,一半一半。隻要持心嚴正,殺氣多一些也沒什麼,最多在天劫來臨時有些難辦。
「但怎麼說你修習都是玄門正宗,在度劫法上自有章程……不用怕啦,你們鐘隱仙師飛升時,碰上了「血煞陰劫」,還不是一劍破開,輕鬆自在?」
顏水月語氣相當輕鬆,但臉色變化極快,轉眼便是疑惑萬分「說到這兒也真怪了,鐘隱行道世間,斬妖除魔,殺劫再多,可功德也多啊,怎麼會引來「血煞」的?
「嘖,也虧得是鐘隱了,若是旁人,反應不及之下,被「血煞」徹底展開,那和四九重劫也沒什麼分彆了。」
說到這裡,她猛然醒悟,抬頭看到李珣極是難看的臉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乾笑補救道「彆擔心,彆擔心啦,「血煞陰劫」也不是拉個人出來就會有的。一般都是傷天害理的事做得多,又或者不小心乾涉天機,引來後患……
「嗯,鐘隱應該是後者,就像是幽魂噬影宗的開派祖師,不就是因為放出魔羅喉這個大魔頭,才度劫失敗,神形俱滅的嗎?
「至於你,修為不到,彆說乾涉天機,就是做壞事,也做不到那一步的!」
不得不說,顏水月勸人的口才真是拙劣到難以忍受!
李珣再不想壞了心情,瞪了顏水月一眼,彆過臉去,準備將她冷落一段時間。
顏水月吐吐舌頭,也不敢再多話,隻是她是天生閒不下來的性子,隻消停了片刻,便忍不住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李珣的外貌衣飾,掐指暗算,準備以李珣為材料,複習剛剛學到的功課。
顏水月的舉動,李珣如何不知,但總不能蒙了小妮子的眼睛吧!因此,雖是渾身不自在,也隻能隨她去了。外表還要做出君子坦蕩蕩的模樣,辛苦無比。
「咦?」
一聲驚呼,讓李珣忍不住閉眼長歎,末了惡狠狠回頭道「又怎麼了!」
顏水月迎上他的目光,拍手笑道「我現你和百鬼另一相似的地方了!」
暗叫「老天爺」,李珣第一次生出抱頭鼠竄的念頭。可表麵上還必須詢問「什麼地方?」
顏水月嘻嘻一笑,吐出兩個字來「虛偽!」
「虛偽?」
這可真是個了不起的罪名,李珣又好氣又好笑,他知道顏水月對百鬼全無好感,可是也不至於遷怒到他的身上來吧雖說這才順應天理!
「好吧,你就說,我虛偽到什麼地方?」
「你虛偽到……臉嘍!」
顏水月瀟灑地打開摺扇,得意洋洋「我剛學到的相麵之法,可從人的肌肉、骨骼的輪廓中,推演出此人麵目真假與否。剛剛一試,果然有所現。」
李珣聽了這話,反倒鎮定下來,笑道「我這臉可以如假包換,沒有什麼易容之類。」
「這個我知道,不過……」顏水月拉了個長腔,笑吟吟地道「不過,我還知道,你少年時肌體未定型之際,必然有改換容貌之舉,嘖,原來你還這麼愛美啊!」
「胡扯!」李珣沒好氣地回應「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改什麼臉!」
顏水月啪地一聲合上扇子,嗔道「你才胡扯,我都看出來了,你脖子上的肌肉紋理和麵部似斷非斷,分明就是改過,然後再憑自然生長定型,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我甚至還知道,此變化一定是在十八歲之前,這是我宗門秘法,怎會錯了!」
見她如此篤定,李珣倒是怔了,半晌才搖頭道「說沒有就是沒有,我也不會在這種無聊事上和你……等等!」
李珣忽地想起一個人來,那身姿倩影從心頭流過,讓他胸口瞬間悶塞,差點兒喘不過氣來。
還好,這感覺很快淡去,李珣強抑住心境,皺眉道「我剛結成金丹之時,有位宗門長輩曾因某事為我掩飾麵容,說是化嬰之時便可儘複舊觀,莫非……」
「他才是胡扯!」顏水月一蹦三尺高,大起同仇敵愾之心「他明明就是騙你的,便是織錦布匹,揉成一團還有褶子呢,更何況人身肌理?
「就算你是天縱之資,從金丹到化嬰怎麼也十年八年吧,那時候肌肉早已定型,就是重塑,也不可能再改回來了。喂,他不是看你長得太帥,嫉妒了吧!誰啊,他是誰啊!」
李珣臉上陰沉如水,默然不語。顏水月看得竟有些害怕,那些叫囂自然也就咽回了肚子裡去。
哪知她才閉上嘴巴,李珣竟又展顏一笑「算了,我現在這張臉,不也還過得去嗎?」
「喂,你不會怕了吧,就算是宗門前輩,也不能……」
「無所謂,反正那位長輩已經故去了。我總不能和……鬥氣,是不是?」
他中間有意將兩個字含糊過去,對此顏水月有自己的理解,想了想,覺得也是,便恨恨地不再說話。至此兩人突然找不到話題,一路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