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殿下,該回了。”
疏冷的語氣一瞬將他的心神拽回,裴令之抿唇,低下了頭。
唐今又等了他一會,但他始終也沒有動作。
顯然,他並不想回去。
而牆邊的階梯上,已然可以聽見宮人們找來的聲音了。
或許是登上了城牆,瞧見了唐今的身影,有人遠遠便喊話“唐公子,您瞧見殿下了嗎?”
現在,她隻需隨意同那些宮人們說一聲,即便他不想從這個包裹著他的樹繭中走出,他也不得不走出去,去麵對那些他並不想麵對的人、事、物。
裴令之低垂著眸子,除去落在自己麵前的那一片陰影,他什麼都看不見。
看不見她的表情,看不見她眼底的情緒。
看不見,她是不是又覺得這樣的他,不如七弟。
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隻是幾次心跳的時間,他又聽見了她的聲音。
“殿下不在,去其他宮裡搜吧。”
已經快要來到他麵前的腳步聲停止,那些宮人們沒有絲毫懷疑,應下一聲便匆匆離開,接著找人去了。
他終於又抬頭看了她一眼。
而她恰好也站在“繭”外,垂眸看他。
明明背著月,可那雙明透的淺眸裡卻納著光。比水月更清。
許久,許久,她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卻淡淡開口,說了一句“今日的宮宴,很無聊。”
裴令之愣了一下,片刻後,他反應過來確實忍不住撇過了頭,“與孤何乾……”
但站在他麵前的人,卻好似沒有聽見他這句話,自顧自地就說了下去
“後妃皇子們勾心鬥角,圍繞著皇帝諂媚殷勤,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計,人人都戴著臉上的麵具,人人都是那般虛偽。”
裴令之聽得沉默。
半晌,他抬起頭看她,“那你呢?”
她站在月光之下,周身鍍著一層淡淡的皎潔的雪銀色的光。
但她也答得坦然“我亦然。”
今夜的宮宴上,所有人都是一般的虛偽,一般的無趣。
裴令之又抿住了唇,“……你不高興?不是有七弟和你一起……”
唐今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放下燈籠,也索性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他們所在的這座宮牆,不過是隔開後宮內苑和朝臣們上朝處理政務的外皇城的牆,並沒有正式的城牆那般寬。
她這麼坐下後,與他之間的距離便一下縮短了許多。
“今日的宮宴,不論是與哪位殿下一起,都不會高興的。”
那她還挺一視同仁……
裴令之又瞟了她一眼。
不,她才不一視同仁呢。
裴令之有些硬邦邦地回她“你跟本宮說這些做什麼?本宮又不關心……”
唐今倚靠著身後的城牆,姿態也鬆懶了下來,“宮宴上憋得難受,總得找人將話說出來,放鬆一番。”
“……那你怎麼不去找七弟?”找他做什麼?她不是最惡他了。
“七殿下亦在席上。”
她這話有點沒頭沒尾,但裴令之狐眼一眯,一下就讀出了她的未儘之言,“對父皇最為諂媚的,便是七弟吧?”
“七殿下孺慕陛下,父子情深,怎是諂媚。”
“……你真說得出口。”
他那個好七弟是個什麼德行,裴令之還是很清楚的。
自小就格外能裝——尤其是在父皇麵前。
三歲能記事起,就到處宣揚自己有多麼多麼敬仰父皇,五歲寫的第一篇詩文,便是以稚子之口稱頌他們的父皇有多賢明,有多仁德,是個頂天立地千載難逢的明君。
他和其他人都瞧著惡心,但又不得不承認,裴泊之的這一套還是有點用的。
裴泊之的生母,原本的賢妃,一舉越過其他妃嬪被晉升為了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