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媽媽則在鏡子前左右照著,母親戴了一頂很新潮的橘黃色女帽,正細細紮起脖子上的絲巾,她說起話來是細聲細語的,但內容卻是另一碼事。媽媽說道“是啊,是你半個月工資了,可真是,連照張相都照不起了。”
“你什麼意思?!”
“凶什麼,”媽媽將小李楠抱在懷裡,“寶貝啊,以後找男人可要擦亮眼睛,不能找又窮又脾氣大的廢物。”
她依然還記得媽媽身上像梔子花一樣的淡淡香味。媽媽親著她的臉蛋,將她弄得有些癢。
小李楠注意到臉色鐵青的爸爸,他揚手砸了個杯子。
那天拍照唯一高興的人是媽媽,她的頭發有些亂了,但被她歸攏到腦後,說是全家福,不如說是母女的合影,因為父親與她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
她仰頭看到媽媽的下巴,那裡有淡淡的淤青,但被粉蓋住。而一旁的父親則顯得驚慌不定——他曾是個街坊鄰居都認為的老實男人,但如今多次被廠裡領導批評談話,讓他處理好家庭關係。
兩人打架後,媽媽不像其他被打的母親一樣,遮遮掩掩恥於見人,這張容貌姣好的臉上的任何傷口都裸露在外,旁人問起時她也不抱怨,欲言又止地連連歎氣,以至於最後婦聯的同誌也來過。
李楠想的有些頭痛,車子已經到達,衛誌宇來門口接她——這是一個與父親截然不同的對象,他高大,並不貧窮,總是很紳士。
李楠將手遞給他。
她想,這是媽媽希望她找的人。
“還好嗎?他們都在問你去了哪裡,不過我擋下來了不少……我說你醉了。”
李楠懶懶地倚在他身上,答非所問“我想媽媽了。”
“她也會想你的,”衛誌宇親了親她的發頂,“彆不開心了,不是說過,我們結婚之後,就把從前的那些不好的事忘記嗎?”
“我是不是從沒跟你說過我媽?”
“恩。”
“她……你知道嗎,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她是我們那塊最漂亮的媽媽,小時候,彆的孩子都很羨慕我,”李楠擦了擦眼角,“可是有一天,她就突然離開家了。”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那時家中剛生下弟弟小斌,一日她回到家裡,爸爸端著飯碗平靜地從廚房裡走出來,說媽媽回娘家了。
桌上的確放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寶貝兒子女兒,媽媽最近回娘家坐月子,過幾天就回來,好好照顧自己。對了,廚房裡燉了苦瓜蓮子排骨湯,楠楠你記得熱一下喝,媽媽愛你。
字跡清秀,但內容奇怪。
哪怕那時李楠才十二歲,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究竟是什麼樣的母親會丟下新生兒回娘家呢?
打斷他們的是李斌號啕大哭的聲音,這個才一個多月的小嬰兒,哭起來時好像能引起五級地震似的。
李楠沒想到,自那之後,她再也沒見過母親。
後來他們報案,報了失蹤,外婆家說根本沒見到過她。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晃十三年過去了。
“彆想了,都過去了。”
李楠點點頭,走進酒店中。晚上有屬於年輕人們的派對,對這種場合她一向敬謝不敏,但因為從全球各地趕來了許多衛誌宇的兄弟,他們許久沒見,到處都是酒杯碰撞的聲音。
迎來的婆婆倒也沒指責她什麼,讓她去換禮裙,重新弄好頭發。衛家如今有錢了,排麵上很闊氣,李楠僵笑著臉應了,她又走出幾步,背後有人喊“衛太太,衛太太,跟他親一個!”
是酒鬼在起哄。
衛誌宇走過來牽過她的手,將她擋在自己身影下,在她額上親了親“好了,彆理會這些。”轉頭笑罵那酒鬼,“你自己沒老婆啊,回家親去!”
李楠跟著笑了笑。
按理來說,她應該高興的,這是她人生中重要的日子,而她的丈夫也溫柔體貼。
她真的該放下過去了。
《李妻周一柳失蹤案的調查走訪記錄》(部分)
時間2004年11月10日
走訪地點燕廣市衛虎區雅貴小區
走訪人鄭偉國
被訪者信息已做匿名處理
走訪人你上一次見周一柳是什麼時候?
被訪者挺久了,我得想想。她懷孕之後,就不怎麼見得到她……畢竟她不是生她丫頭那會兒了,年輕時好生呀!那會兒我們生娃娃就跟生個雞蛋似的!我說到哪兒了?哦,上一回見她,她好像剛生了老二,臉色不是很好,就在樓下散散步,碰見她,我就跟她打了個招呼。我瞧著她好像在找什麼人似的。
走訪人找什麼人?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被訪者哎,我可不是背地裡說人閒話,我這也是配合你們工作啊。柳姐可漂亮了,沒結婚時就一堆人追她,廠裡有小夥,見她眼都直。哪怕她嫁人了,也有人在學校外頭轉來轉去等她!都傳呢,說是她在外麵有人了,跟著情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