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的作息時間一向規律,今天一早便如往常那般起床梳洗,完畢,卻破天荒地坐在梳妝台前對鏡出神,宛如入定了一般。
這時婢女鶯兒正好取來了早點,見狀不由暗暗奇怪,因為她知道自家姑娘並非多愁善感之人,於是擱下食盒走到寶釵身後。
薛寶釵又自怔怔地出神,竟然沒有發覺鶯兒的到來,但見鏡中佳人秀發如墨,臉似明月無瑕,眼若水杏明澈,櫻唇不點而紅,娥眉不畫而翠,端莊嫻靜,溫婉大方。
“姑娘怎麼了?”鶯兒輕問道。
薛寶釵冷不防吃了一驚,責道:“小蹄子倒嚇了我一跳,走路也不帶點聲的。”
鶯兒笑道:“姑娘自己發怔,也不知在想什麼如此入神,現在反倒怪婢子走路不帶聲。”說完瞥了一眼梳妝台上那副鏨了字的長命金鎖,若有所思。
薛寶釵忙將金鎖戴上,然後放到衣服的裡麵,並扣上外衣的排扣,一邊問道:“大爺昨晚可回來了。”
鶯兒搖頭道:“沒聽說,怕是沒回吧。”
薛寶釵暗歎了口氣,站起來往屋外走去。鶯兒忙提醒道:“姑娘還沒吃早點呢。”
薛寶釵道:“今天不出門了,待會再吃,我先到園子裡散一散悶。”
“噢,休息一天也好,姑娘這段時間也累了。”鶯兒歡喜道,又忙取了一件披風跟出屋去。
時值仲秋,天高雲淡,燕走雁飛。薛寶釵來到後花園,抬頭一眼,這才猛然發覺部份庭樹的葉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秋風偷偷染黃了,又有片片殘葉打著旋子從枝頭上飄落,更是平添了幾許寂寥之意。
薛寶釵並非多愁善感之人,眼見此情景,亦不由有點情緒低落起來,輕道:“時間過得可真快,眨眼又是一年秋了。”
鶯兒點頭道:“誰說不是呢?記得咱們離京南歸時才正值初夏,展眼便至中秋了。遙想當年姑娘上京去,本欲應詔選秀,豈料陰差陽錯,韃靼人破關南下,朝廷取消了選秀,姑娘到底在京蹉砣了數載,如今又總是沒日夜地忙礙,年年複年年,長此以往,沒得把自己大好青春也耽擱了。”
眼前秋景蕭索,再聞聽鶯兒此言,薛寶釵亦禁不住心有戚戚然,她當年參加選秀,本意是想幫扶家族,但最終還是沒有選上,展眼便是三年期,兄長依舊不成器,甚至變本加厲,自己年將十六,試問還有幾年青春可供消磨?
恰在此時,一陣秋風吹來,揚起滿院落葉,薛寶釵冷不防打了個寒顫,隻覺寒意侵肌。鶯兒忙將披風替其係上,一邊道:“虧得婢子帶了披風,秋已深,清晨還是挺涼的,姑娘可仔細著了風寒。”
薛寶釵緊了緊披風,欣慰地道:“以往你總是丟三落四的,如今倒越發周全了。”
鶯兒得意地道:“跟著姑娘這麼多年,婢子就算再笨也總該有些長進才是。”
“咱們往那邊走走吧。”薛寶釵順步走進一臨水的涼亭中,欄杆下是一方小池塘,長滿了菱角,那菱角花早已開敗,隻剩一池的綠色浮萍。
鶯兒喜道:“這些菱角也是時候采了,新鮮的最是香甜爽口了,待我下去采些上來給姑娘嘗嘗鮮。”說完便擼起衣袖,意欲從旁邊的假山上爬下去。
薛寶釵雖然也愛吃鮮菱角,不過還是急忙拉住這莽丫頭道:“那就饞成這樣了,摔下去可不是頑的,回頭讓管事的找幾個小子進來一勢兒采了,你想吃多少沒有?”
鶯兒吐了吐舌笑道:“那得等,倒不如咱們現摘現吃的痛快。”
二人正說著話,卻見香菱神色慌張地尋了過來,未進涼亭便急聲道:“大爺被錦衣衛抓了,姑娘快去。”
薛寶釵大吃一驚,快步走出涼亭迎上前,急問道:“大爺因何被抓?”
香菱搖頭道:“婢子也不清楚,是跟大爺的小廝回來報信的,說大爺在偎翠樓中被錦衣衛帶走了。”
薛寶釵並不知道偎翠樓,但一聽這名字便猜出是勾欄妓院之流了,怕不是大哥又與彆人爭風吃醋起衝突了吧,可就算是一般的命案,也不應驚動錦衣衛才是啊。
薛寶釵不由心驚肉跳,有種不祥的預感,急急趕往薛姨媽屋裡,剛進門,便見娘親臉色蒼白,神色驚惶,地上跪著兩名小廝,正是日常跟隨薛蟠那兩人,此時這二人臉上都帶傷瘀,形容狼狽,跪在那瑟瑟發抖。
“寶丫頭,你哥哥被錦衣衛捕去了,這如何是好啊!”薛姨媽一見寶釵到來,頓時紅著眼顫聲道。
薛寶釵定了定神,安慰道:“娘親莫急,錦衣衛再厲害也是講國法的,大哥平日雖渾,也斷乎不會乾出謀逆之事來,怕是日常爭風吃醋,無意間得罪了錦衣衛的人也未可知,橫豎不過托人使些銀子便罷了。”
薛姨媽哭道:“這次不一樣,聽說是跟船場有關,那抓人的錦衣衛百戶叫什麼化的,還放言,彆說賈雨村,就連你舅爹王子騰親自來也不管用。”
薛寶釵聞言心頭大震,賈雨村乃應天府尹,自己的舅舅王子騰更是兵部尚書,妥妥的正二品大員,當朝實權人物,對方竟敢如此口出狂言,看來大哥犯的事並不小,人家手裡估計還有真憑實據呢。
“對方真是這樣說的?若敢誇大其詞,可饒你們不得?”薛寶釵目光望兩名小廝,嚴聲喝問。
兩名小廝忙道:“那領頭的錦衣衛百戶自稱周化,乃南京鎮撫司雷正法的手下,他的確是這樣說的,奴才不敢有半句虛言。”
薛寶釵忙問:“那對方為什麼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