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冷哼一聲,作勢在那竹筐裡挑挑揀揀,挑了好幾顆壓壞的櫻桃丟了出去,又對周庭芳說道“縣主,這底下的櫻桃都是壞的,您身子精貴,哪兒能吃壞掉的東西?分給奴婢們吃吧。”
“哎哎哎,這哪裡是壞了?”那後生急了,“這都是現摘的,專門送給周娘子的,怎麼能給你們這幫奴才們吃?”
周庭芳冷聲一笑,“是嗎?原來剛才陳老夫人說送我分給身邊的丫頭吃是隨口說說啊。既然掌櫃的舍不得,那就送回去吧。翠兒——”
翠兒早就在一側躍躍欲試,一聽周庭芳叫她,立刻和另一個丫頭心領神會,抓著那籮筐就要往回抬。
那後生急道“周娘子,這送出去的禮哪兒能收回去。是我說錯話了,你彆生氣,彆生氣!”
得了周庭芳的眼神,翠兒停了手,卻氣勢洶洶對那人啐道“你是聾了還是老了,沒聽見剛才我家縣主說了嗎,你一個來路不明的生意人,也敢叫我家縣主周娘子?!信不信我稟了太後,治你一個大不敬的罪,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後生嚇壞了。
再一看馬車內的周庭芳,一身粉色直領褙子,頭發盤成婦人模樣,皮膚白淨,手裡拿著一把蓮花圖案的團扇,眼神帶笑,不怒而威。
這哪裡是什麼鄉下婦女?
老姑母竟然這樣哄騙他!
那後生連忙衝周庭芳拱了拱手,麵上一抹懼意,這回規規矩矩的拱手,“縣主息怒。小的無意冒犯,小的這就走——”
翠兒看那背影跑得踉踉蹌蹌,譏笑一聲,低聲罵著“什麼東西,癩蛤蟆也來吃天鵝肉!”
那男子迅速鑽回自己馬車,見陳大奶奶一臉期待的望過來,心頭憋著好大一股火,“老姑母,你為何戲耍我?說什麼周娘子是鄉下來的婦人,沒什麼見識,最好拿捏。我瞧那縣主凶得很!我說…你到底有沒有跟她提過這門婚事…你不是說她一個寡婦,京都沒男人要她,隻要你開口,這事兒一定成嗎?!”
陳老夫人瞧見這後生發黑的臉色,知道這兩人進展不順,暗自惱恨“她一個鄉下寡婦,有什麼好橫的?你拿出你當大掌櫃的款兒,好好治治她不就行了?大侄兒,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彆看她跟這個小姐那個夫人都交好,可京都裡哪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會娶一個寡婦進門?我這不…這不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她好歹有個縣主的頭銜,又是太後身邊的臉的人,若是娶了她,不是對你是天大的好事嗎?!”
“糊塗!我治她?我拿什麼治她?人家是縣主!那架子擺得可足了,就連她身邊那丫頭都看不起我!我說老姑母,你真是越活越回去,說什麼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你是跟我有仇,讓我上趕著去獻殷勤又被人給撅回來!”
陳老夫人回不過味兒來,拍著大腿喃喃道“哎喲喂,這周娘子還真是,這麼大年紀,是個寡婦,容貌身段都一般,她咋還挑三揀四的,連你都瞧不上,難不成她要嫁個皇子王爺?哎喲,這周娘子還真是眼睛長頭頂上呢——”
而馬車後的周庭芳側耳聽著前麵的動靜,倒是很想提醒一句。
這馬車…它也不隔音啊。
是以,前麵陳老夫人和那位後生之間的談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翠兒氣得直哆嗦,“主子,婢子去好好教訓教訓這狗東西。”
翠兒剛要行動。
騷動卻陡然發生!
隻聽見前麵陳老夫人套的那馬兒不知怎的忽然發了狂,一聲嘶鳴,高抬前腿,這個馬車車廂往後仰去——
人群中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那馬兒似是受了驚,掙紮著就往前奔去——
套馬的韁繩未斷,拉扯著整個車廂的人也往前衝!
速度極快!
隱約聽見馬車內陳老夫人等的尖叫哭喊!
這剛散了宴席,還有些許人在勤王府門前等候馬車,這突然的變故倒叫眾人傻了眼!
有反應快的連忙大喊“哎喲,這驚了馬了,快去救人!”
然而這話音剛落,眼瞅著那馬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衝入了主街,瞬時驚得主道上一陣又一陣的驚呼。
“快快!快!快去看看什麼情況!”
“這好端端的,這馬兒怎麼就發了狂了?”
“走走走,看看陳老夫人怎麼樣了?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骨脆弱,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折騰?”
人群中一陣騷動,眾人相攜著去主街上查看情況。
但陳老夫人平日愛搬弄是非,又喜倚老賣老,因此並不討人喜歡。
周庭芳聽到人群中有那潑辣的婦人冷笑一聲,“活該。叫她嘴碎,這都是報應!”
周庭芳盯著那馬車遠去的方向,微微一挑眉梢。
是啊。
這好端端的馬,怎麼就忽然發狂了?
倒像是…被人隔空擊中要害……
周庭芳下意識的看向勤王府的牌匾,隨後看見那大門下站著一錦袍白衣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一紙折扇,容色皎皎,茶白色綾鍛袍子更襯得他麵容清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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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帶笑,此刻透過人群,那雙清冷幽黑的眼睛視線落到了她的臉上。
視線交錯。
周庭芳微微抿唇。
原來是沈知啊。
沈知緩緩走下石階,走到她跟前。
一刹那,剛才還停留在王府前看熱鬨的女眷們紛紛透過視線來。
周庭芳素手掀開青簾,含笑望著他,“沈世子安。”
那笑意疏離。
眉梢有笑。
眼底卻無。
沈知略一拱手,神色如常,“周娘子,母妃忽而想起有宣州的白牡丹茶,特意給你留了一些,請周娘子嘗嘗。”
從沈知身後竄出兩個小廝,兩人還抬著一筐鮮嫩如水的春桃。
“還有新鮮的桃子…你帶回去…不拘是自己留著吃還是打發丫頭。”
周庭芳冷眼瞧著。
沈知以竇王妃的名義送東送西,周庭芳找不到理由拒絕,隻是神色淡淡“多謝。”
沈知一勾手,“給周娘子放馬車上。”
沈知帶著兩個小廝繞到馬車後麵,那兩個小廝抬著一筐子仙桃,又見馬車後部被一筐成色不一的櫻桃,略有猶豫,耳邊便響起沈知的聲音,“將這櫻桃挪挪位置——”
兩個小廝聽命而行。
周庭芳坐在馬車裡,忽而馬車一陣晃動,緊接著便是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
翠兒麵色一白,掀開簾子,探頭去看。
“呀。縣主的櫻桃——”
半晌。
翠兒又遺憾的補了一句,“陳老夫人送的櫻桃…可惜了。”
那兩個小廝手足無措的望著翠兒。
隨後周庭芳聽見沈知的聲音。
“是我的不是。不小心將這櫻桃打翻了。”沈知口氣很是遺憾,“沒想到這櫻桃這般脆弱,這…磕了碰了…沒法子吃了…真是可惜——”
周庭芳聞言。
忍不住從車簾翻飛一角望過去。
沈知站立的地方,那雙黑色的皂靴底下,滿地打翻的櫻桃。
他一邊說著可惜,一邊不動聲色的抬腳,趁機將那框櫻桃踩得稀巴爛。
翠兒也打蛇上棍,一唱一和“既然如此,就煩請兩位小哥幫忙全扔了吧。”
那兩小廝應聲著,連忙將那框桃子擺了上去。
這行動之間,隻聽見幾聲悶響,一地櫻桃被踩得汁水四溢。
整個過程,車內那小娘子不發一言。
直到最後,沈知才道“周娘子走好。”
風吹起車簾一角。
露出那人飽滿而白皙的額頭,輕輕飄起的黑發,以及那雙無波無喜的眼睛。
小娘子聲音冷冷的,沒有半點溫度。
“請世子代我向竇王妃致謝。”
車夫一甩馬鞭,馬車搖搖晃晃向前。
沈知轉身,對看熱鬨的各府女眷們笑得很是真誠無辜,“諸位夫人在看什麼?”
有人指了指他身後,“剛剛陳老夫人驚了馬,此刻馬車衝入主街,其他人都去救人去了。”
沈知麵色微變,急忙召喚常樂等人,“走,去救陳老夫人!”
沈知立刻帶著王府若乾人前去搭救。
倒是有那心思敏銳的,忽然嘀咕了一聲“這沈家待柔嘉縣主可真是細致。人都走了,還讓沈世子親自追出來送東西。”
有人笑了一聲,“周娘子是個妙人,聽說平日裡跟竇王妃很合得來呢。”
卻有人冷哼了一聲,似是不屑。
“到底是鄉下來的,無根無萍,要想在京都城裡站穩腳跟,可不得拚儘全力的攀高枝兒?瞧周娘子左右逢源的樣子,也難怪哄得太後眉開眼笑,把她一個外人疼得跟什麼似的!”
不過,到底無人應和罷了。
那起頭的人自然覺得臉上無光。
“我瞧那位陳老夫人今日在宴會上頻頻打量周娘子,又帶著自己遠房侄兒,莫不是要給周娘子保媒?”
“保媒?就一筐櫻桃?不愧是陳老夫人,一筐櫻桃也拿得出手。今兒個這戲…可真好看。”
“她那算盤珠子都快甭到我臉上來了,難怪會驚了馬,許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啦!”
有人搖頭歎息“周娘子再不濟,卻也有縣主之尊。陳老夫人這事…辦得真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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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定親了。
周庭芳在回縣主府的路上便一直在想這件事。
馬車晃晃悠悠。
她的思緒也飄到很遠的地方。
天有道,不會讓有情人分離。
天無道,人也該遵從天意。
她活了三世,第一世英年早逝,母胎單身。
第二世,女扮男裝,代兄科舉,戰戰兢兢孤身走鋼索,從不曾考慮情愛。
這一世,她已是寡婦,不談她和沈知身份地位的天差地彆,就說自己…她到底對沈知…是什麼心意?
或許有過憧憬吧。
或許有過動搖吧。
國子監兩年,她和沈知相愛相殺,後又天南地北,有些事情…有些情愫…她不願意深想。
得不到的東西…深想亦是一種折磨。
更何況,若真的要捅破這層窗戶紙,她便要和沈知攜手風雨,共同進退,對抗流言蜚語,抗住皇權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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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一對苦情鴛鴦。
自不量力的想要在一場狂暴風雨中保全自身。
可事實是——
宴席千裡,終有一散。
她相信初見時候的情比金堅。
卻更相信日後的相看兩生厭。
這樣想想,似乎又沒意思。
最重要的是——
沈知已經訂婚。
所有未來得及理清楚的情愫,仿佛又在瞬間偃旗息鼓。
“縣主。我們到家了。”
翠兒搖晃著她。
將她從迷茫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從勤王府回縣主府的路上,自家主子一直心不在焉。
翠兒很是擔憂。
好在縣主很快回過神來,似一刹那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周庭芳望著自己家的大門,臉上笑容淺淡,聲音低低“回家了。我的家。”
是啊。
她生性寡淡,脾氣乖張,裝不了溫柔,扮不來賢良。
她不過是這異世的一縷幽魂。
興許…哪一天就去到另外一個世界。
何必牽連沈知?
她和沈知。
到此為止吧。
周庭芳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一進屋便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東西,翠兒見此連忙問“主兒找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