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擔心。周修遠那邊…玉蘭會去求情的。就算公主不去求情,陛下也從來不會濫殺。”
“可這到底是欺君之罪啊——”
“但陛下重感情,眼下又有了外孫,判決的時候多少會顧忌玉蘭的顏麵。更何況陛下早就知道周修遠的身份,怎麼處置,怕是心裡已經盤算過無數次。”
周庭芳笑得略有嘲諷,“陛下真是慈父。為了公主,連欺君之罪都能忍下,帝王的顏麵和尊嚴都可以不要,也算是皇帝中的一股清流。”
沈知無奈道“陛下畢竟不是皇宮裡長大的,他生性豁達,比起皇位…興許他更重感情。”
周庭芳不願和沈知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計較,畢竟陛下是他血脈親人。
“陛下…他是什麼時候知道周修遠是假的?難道我還在他跟前當差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
沈知笑,“你也太低估自己了。你做男子扮相的時候,我與你日日相處,我都認不出來,更何況是陛下。我估摸著,大約是你們兄妹歸位後,周春來那一套失憶受傷的說辭,不僅讓京都裡其他人起疑,也讓陛下新生懷疑。畢竟你們兩個人除了樣貌相似,為人處世、才學口才、習慣愛好全都不同…我們這位陛下可不是傻子。”
周庭芳仔細一想,點頭道“沒錯。定然是公主已經下嫁周家之後,否則在那之前,身為帝王,退親悔婚又能如何。兩人成親以後,就算發現周修遠欺君,陛下卻也隻能為了公主隱而不發。這樣說起來,我倒是同情這位陛下,一代君主,萬人之上,明明知道被臣下玩弄於鼓掌之中,卻還要裝作不知情,甚至為他們擦屁股。我若是陛下,怕是早就殺周家人好幾回。”
沈知感慨,“難為天下父母之心。”
周庭芳勾唇。
她可以肯定,周春來和趙氏顯然不在此列。
沈知道“現在隻希望他可以看在未出世的外孫麵上,給周修遠一條活路。”
周庭芳想起剛才見到的周修遠,卻終究沒有將周修遠認出她的事情告知沈知。
“我瞧他…已是萬念俱灰,心存死誌。”
“不妨。他活著活著…或許就有了期盼。畢竟這世上還留有他的骨血——”
周庭芳想到沈玉蘭肚子裡的孩子。
她隻能祈禱,如果陛下真的饒他一死,將來他能看在孩子的份兒上,重新拾起活下去的勇氣。
聽到周修遠有保住性命的可能性,周庭芳才覺得心裡那塊大石頭被搬走,總算輕快了些許。
整個人看著也精神許多。
沈知見她多吃了兩塊桂花糕,那顆心也算落到實處。
船飄蕩至一座猶如宮殿般金碧輝煌的閣樓處。
脂粉香氣愈烈。
樓上的姑娘們身著薄紗,露出大片雪白柔軟的肌膚,一聲又一聲,嬌滴滴的喚著“哥哥”“爺”“郎君”,羅帕一甩,滿河熏香。
絲竹聲樂,聲聲入耳。
周庭芳笑道“百花樓到了。”
忽想起往事,周庭芳扭頭看向身後那人,“說起來,你第一次上青樓,還是我帶去的。”
沈知抬眼,望向那大魏朝出名的銷金窟,那上麵形形色色的男女,唇角一勾,“八年前。那時候我剛入國子監沒有多久。囊中羞澀。你也沒什麼銀錢。你還敢帶著我逛青樓。”
想起往事,周庭芳低低發笑,“大魏曆史上最年輕的舉子,這招牌好用吧?”
沈知笑,“是好用。百花樓竟也肯免費招待你我。我那時羞愧異常,隻恨不得當場離開。”
“難道不是百花樓的姑娘們太熱情將你嚇走了?”周庭芳忽而傾身湊了過來,“我還記得,你跟那個叫綠袖的姑娘很是交好,時常留宿在她房內。”
沈知偏頭,眯著眼睛笑,“你也時常留宿在一個名叫蘭心的姑娘房內。你們兩個女子…關起門來…都做了什麼?”
“我乃正人君子,怎麼可能占姑娘便宜?無非是聽聽小曲兒,談談心,我教她讀書認字——”
“哦~~”沈知故意音調拖長,“巧了。我和綠袖姑娘也是如此。不過是彈彈曲兒,說說話罷了。”
周庭芳上下看他,搖頭,一臉篤定,“我不信。”
沈知冷哼一聲,“難不成這世上男人女人隻要獨處一室,就會有肌膚之親?”
“當然不是。”周庭芳指了指樓上的燈火,“可都去青樓了,那肯定是奔著想法去的。”
沈知瞪她。
良久才慢悠悠說道“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喜歡男子。”
石破天驚。
周庭芳愣在原地。
沈知卻繼續說著“所以你放心,我對小娘子沒有什麼想法。”
昏暗的光線中,周庭芳的耳朵忽然紅了。
河水潺潺,百花樓的燈火倒影在河岸上,樓上便有兩個姑娘衝他們招手,她們搔首弄姿的倚靠在欄杆處,嬌滴滴脆生生的喊著“兩位郎君,上來玩啊——”
周庭芳低咳一聲,背過身去。
沈知望著那清瘦的背影,輕輕一笑,“周娘子,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你答應我的事情可彆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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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
“你和我的婚事。”
周庭芳轉過頭來,不可思議的望著他,“我記得…你和晏家姑娘的婚事在下月初九。還有三十一天。”
沈知壓住唇角的笑,“難為周娘子記得如此清楚。”
“害。我記性好。”
“既然周娘子記性好,為什麼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和晏家小姐的婚事成不了。”
周庭芳蹙眉,“陛下聖旨以下,除非你犯下死罪或是闖出個什麼大禍來——”
她望向沈知,“你莫要胡來。”
“周娘子是在擔心我?”
沈知本來隻是逗弄她,哪知她卻承認得坦然且乾脆,“我自然擔心你。”
沈知心裡忽然被波動了一下。
仿佛這河麵上的水紋。
那小娘子眼睛透亮透亮,“說起來,這次能這麼快就查明真相,懲治周春來,有一個人功不可沒。這個人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總是出現在我身邊。在我傷心的時候,總是默默陪伴我。他不計代價的幫助我走到現在,我心裡對他很是感激,可是我不善言辭,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知道我的心意。”
沈知隻覺得腦子裡忽然空白了片刻。
五感仿佛自動屏蔽了河案邊的嘈雜,耳朵裡隻聽到那女子輕輕柔柔的聲音。
沈知衣袍下的手微微卷曲,無措的摩挲著膝蓋。
他低咳一聲,“這些都是他心甘情願的。”
“可是就算是心甘情願,我也必須要領這份情。你說,我要不要送他什麼東西,可我又不知道他喜歡什麼,你覺得…我送他什麼禮物好?”
那小娘子又湊近了一些。
她秀氣的眉頭緊皺,顯然很是發愁。
沈知難忍笑意,聲音裡仿佛沾了蜜糖,“你送什麼他都喜歡。”
“那可不行,既然決心要送禮物,總得真心誠意的準備,一定讓他滿意才好。”
沈知略一沉吟,“不若就送一張你親手繡的羅帕。這種貼身之物,最能表現你的誠意。”
“啊?”周庭芳抿唇,眼底卻有促狹的笑意,“可是施明澈不會喜歡吧?我要是送他羅帕,他肯定要罵我小氣。”
沈知“……”
果然,沈知那唇邊的笑,一寸…一寸…一寸凝結。
周庭芳見沈知吃癟,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捂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
船身也左搖右晃。